主君一年少在京,王妃世子皆喜静,故楚王府侍人仅够常用,并无时下京中高门攀比良妾美婢数众之风。侍人平日只需洒扫庭院殿室,供应起居食饮等等,总不会鸣环佩玉随主人专过街去“十里流芳”。
不过规矩却极严:几时做甚事为明令,若无特情惰怠则逐;除晨起两食,其余时刻若无令入院——杖逐;内外往来除府中女使,更是不许单独从事,若有无禀无令擅自独行出府或入院行动,经查属实——杖毙。
与之相较,“目不视尊”,或是“无令不言”,倒显平常。不过也确有人曾犯禁,只是教罚,于是至今仍无人敢再犯,以至这已近两日了,始终无侍人知那位自楚地来的“小公子”长什么——
有一人。
世子用饭毕回房,各处侍人便整顿离院了,除要处洒扫人多且快事已结,其余诸如修枝清杂,不碍行路即可,餔食刻接着做即是。
于是先前于食室东窗修辛夷枝的佣工便犯了愁——剩许多未修。只怪自身:辛夷花期将过,却仍满树窈窕清盛,一时入迷看许久,反应后方寻枝动剪,便见……于是无心剪枝又误了时。
“哎……”佣工随侍人出院行路间轻叹了息。
此时阳已升,光亦盛,有些晃人。方才旭日初升又将起晨风,窗下忽便现一精怪——晨辉映面,风动花亲掩……楚地的小娃娃可都是那样好看?
花枝在楚地便长得好,人果真也万分钟秀,长大该是何模样……佣工不觉又想。
“杏儿!”忽有冷喝。
佣工瞬惊醒,抬头,就见周遭早已无人,掌事姐姐不知何时行至身侧:
“有何不适。”掌事严寒声问。
佣工是将入府不久。从前此从事位本为府中园艺女工老匠,只说是前几日有了孙儿,便请命家去了。春将浓时,修枝又需手艺,府中便挑选一番暂换新人。
此见掌事冷厉,佣工惊瞠抖身顾不得什么便伏:“月意姐姐……”
却是仓皇半晌未寻一借口出来,只心中已然苦喊娘:入府一月未至,此教逐出,往后何人还敢用她……却听:
“往食署领点心,用过回园中寻我,半个时辰。”掌事冷道。
地上蓦怔,惊极缓抬头看,就见掌事姐姐已走了。
于是直至捧着点心出食署,杏儿都懵然未止:王府似并未她想的那样可怕……方才本怕食署姑姑将她赶出来,却未料听“想要领些点心自用”,便果真给她了,还许多……
确是饿了,杏儿未出食署许多便尽快寻一背阴处打开布包吃点心,吃了快过半觉已不饿便将剩下的小心收好,小跑往府中东园。
至园中,掌事未见,却听同伴姐姐喊:
“杏儿,跑去哪里偷懒了!不怕规矩不成?快过来呀!”
杏儿一听忙应,又快跑去同伴正修的树下拿剪,观同伴动作欲协动,却忽一愣——怎是这样剪?
是棵石榴树,此时尚是干枝。动剪的侍人见过密枝条,“嚓嚓”便挨着剪去。
如此剪无错,却该是在全入春近夏时——剪去过密新枝弱枝,留下的便能分出许多芽,临接入了夏,便可开好些花。
可此时还是不定落雪的春初,只该截去或回缩些已结过果的母枝,留下的小密枝条是要“给未生的孩儿屯些奶”,这便都剪去……还如何……
剪枝女工半晌不闻身旁动弹,心烦面不显只转头欲催,却见人眼黑珠子似的看她不动,蓦便心咯噔移开一对吊稍眼看至另侧,似欲察周遭是否有人管顾,而后又似松了口气抬臂自捶起了胳膊,佯叹道:
“快些吧,府中花枝那样多,几时才能修尽,你我可不得那般好命,爹娘殁了反倒能成主子。”说罢撇嘴又抬臂动剪。
杏儿听完抿唇片刻,未接言,只见人不知从何处学艺,也或是累了,只对着好枝一通乱剪,便十分心疼,想想道:“姐姐你歇歇,教我来吧。”
女工一听,心中暗松气,面上却只似嗔怪看人接道:“你莫害我,这是什么时候,管事若见我歇着,未及过午我便已在府外了。”
杏儿作难眼中叹,只说无事,应还有救,草木只要枝干根系在便能救,这位姐姐总不至一把火将树烧了。
“诶,”女工剪了几枝,又停剪睨看身旁,似闲笑谈,偏近低道:“我听他们说,那位‘小公子’……”抬眼一看四周见无人,愈近看人道:“实是主君在楚地……”言未尽,眼中却意。
杏儿一愣,心中不由有些不喜,落剪无奈看人道:“姐姐可莫随他们说了,分明半点不相像。”她便是来得迟,主君与王妃雪日游园,她还是见过的,小公子与主君,那是全然不似。
女工瞬心惊,眼底极速划过喜意,顷看人只似奇,追问道:“你竟见过?几时偷看了去,这样大胆?”
杏儿默半刻,全然不喜眼前这人了,却又不好直走开,只似无言看人道:“今晨我于食室东对窗修枝,小公子恰掀帘,我便见了一眼。”而后见人又要张口,心不耐,忽见不远处掌事正立于亭下看此处,即道:“ 姐姐我去取一钩镰!”提步便跑了。
身后人言未成,暗骂却未敢多看,只又抬剪自劳苦:那掌事鬼一般,不定何时便走过来,她上回托说天冷不适躲过一次,脑子笨的那个已教清出府去了。
看似不远,杏儿沿路小跑未停,整一刻方见高处山亭檐外身影。心中惴惴也还是小心过去:
“月……掌……呃……”又不知该跪该躬,腿一软还是跪了。
“起来。”掌事看地上道,声似天生冰,眼中却实冷。
杏儿应一声又起。
“你弟弟在外何人看顾。”掌事看人问。
杏儿入府从事身份必明:父早农间失事亡,恶犬所致,母积劳去岁逝,自十八,有一十六的弟弟塾中念书。
杏儿闻言微愣,觉布包中点心有些沉,轻声答:“独在家中。”
“你早晚饭食皆不用,何意。”掌事又问。府中侍人一日三食,皆在工房。
杏儿意外抬头,见冰寒即又低,心叹还是轻道:“弟弟数算天资,乡塾仅教识字,书馆年需用百钱……冬日饭食易存,一餐可留两日。”
“如何天资。”掌事问。
“过目不忘,心算极快。”杏儿答。
半刻,掌事只转话头:“今日午间饭后往计室寻曹掾支本月钱粮,明日世子朝食后归府。”
杏儿怔,反应半晌抬头,却见人又走远了。
另厢主院内室,兰草睡了。
或自未觉,只世子入室后见母亲怀中苗儿目沉似已极倦,念名后清浅笑笑,即闭目气息缓。王妃正思虑日后,忽觉怀中孩儿轻靠上她,不住心柔低头看,却见孩儿小一团自睡了。
王妃稍顿,欲抱小兰草往床去,就听儿子道:“母亲。”世子低声起身行近。
“不知要睡在何时,儿带他回院。”
王妃方要说何必麻烦,身侧丈夫低声回:
“嗯,去吧。”
“……”世子默看父亲,轻抱起兰草走了。
“哎……”楚王似未见夫人复杂神色,只看儿子离去慨然叹一息:“我儿与我渐生。”说罢眼中似生泪,又似强耐苦意深吸闭目压下,睁眼却起身似要滚水或是作甚,不辨方向,却忽听身后:
“怎会?”王妃眉间浮忧起身去看。
楚王眼底笑划精光。回身看夫人眼中已红。
昨日用药后碧婵离,房中半日荒唐,王妃恼了楚王,将人发至东厢过一了夜。
一路回院至入帐,兰草睡得沉。世子床边放人解去氅衣,又移至床中牵被盖好,收氅直身正欲离,却想到什么忽顿,看片刻还是又轻掀被角解下衣绔——却是即怔,暗啮转身又往外间取伤药。
不该。世子凝眉心彻生悔意。本欲教人记行路当心……却成膝下青瘀。
世子上药又凝看许久。
至晡时阳斜云聚刻,兰草醒来。
“唔……”晃晃叶子,脑中先觉清明,而后蒙蒙睁眼,就见是躺在那日晨间醒来的地方。
嗯?几时睡了?
兰草半懵撑身起,就觉有物落下,低头看见身上物——色如日光照雪,软软的。
那日晨醒来便见此物,今日它竟又来了。
兰草看着小心伸叶子,摸了摸,而后眯目憨笑笑——它不会动。
轻将白软软移开,兰草至床沿方要出,就见地上有宣齐洲要它套在叶子上的……“靴”?
套上。
穿靴起身行出看看四下,撑叶子上榻饮了些水,兰草往外间去——寻宣齐洲。
“小公子醒来了?”开门即有温柔声。
兰草一愣抬头,眼中惊喜,欢欢笑看人晃晃叶子咬字喊道:“春,池。”
春池稍惊,瞬只觉教猫儿小爪触了触心肝,眼中即满笑应,又蹲身柔看孩儿道:“世子正用饭,小公子可有想吃的,春池教食署做来。”
兰草懵懵,只又听“春池”,其余是水珠落声,正眼中抱歉看人张张口,就听:
“兰澧。”世子用饭罢出食室,看人道。
宣齐洲!兰草转头见宣齐洲眼中一亮,即笑朝人跑去。
世子见心软却微蹙声:“莫跑。”
兰草即愣停步,看人眼中不明攥攥叶子。
世子行近抱起苗儿传意,又问:“可要用饭?”
兰草眨眨眼,低头看看叶子,又清乎乎看人传意:不疼不疼。而后犹疑抿唇,开口试说道:“……莫,用?”不吃。
世子微顿,唇轻勾,抱苗儿入房中。
“我有些事需暂离府。”至榻放苗,宣齐洲剥开一冬橘整递去,看人缓道:“春池在此与你作伴,有需示她即可。”
兰草喜听宣齐洲言语,此听许多本欢喜,明意后却愣住,看着人不觉抿唇眉间紧,果子也未接。
世子见神情心软,当是害怕,可确有要事,便看苗儿轻问道:“可愿去寻母亲?”
兰草看人眉不舒默未答。
世子稍顿无法,冬橘放回盏中又抱起人圈着坐,声低柔:“府中各院草木不同,花叶亦不同,教春池引你去看可好?若是疲累直入院中内室睡便可,醒来我便回来了。”
我有要事。我会回来。
兰草先后觉意,渐垂眸,轻点头。
不知如何疼惜,宣齐洲只暂压心绪起身放下兰草抚过毛茸茸看人:“点心果品想吃什么便吃一些,春池喜欢你,专拿来请你用。”
兰草闻言觉意讶然一眨,眉间蹙消去些,朝人晃晃叶子作别,却小心问: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心要成水,世子又递冬橘:“莫怕,迟则明日日出时。”
兰草觉意勉笑,看看宣齐洲给的果子,想想王妃如何用,取下一瓣轻递去看人:给。
世子眼底温,接过冬橘便走了。
却非从门出,而是床近书案侧的衣室,白日更衣那处。兰草见状愣愣,心说那也可出吗,半晌下榻去看,就见已无人。
出院又见春池,兰草还抱着宣齐洲给的果子——啊,是春池给的!兰草感激,自取一瓣,其余都给人。
院中侍人已退,女使便只笑接过,见小公子看院外,便入房中取架上绒氅,又将冬橘放回兰草手中,自蹲身系氅衣。
“啊……春,池,多谢……”几刻暖和,兰草懵纯看人道谢。
世子不在,春池也还是忍住未去摸摸小兰草毛茸茸的脑袋,温柔笑起身见冬橘又递来,想了想,自掰去一半,另一半连带橘皮递回给小兰草。
兰草见状眼珠瞬成圆乎乎,抬头看春池憨一笑,接过果子十分开心地先吃手中方才的一瓣,而后忽瞠愣——
就见春池仰头,一口将果子吞了。
“……”唔?
兰草懵懵低头看看手中果子,于是也——两口吞下。春池给它的一半更大些。
春池见只无声笑,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小细布包打开给小公子——里头竟是叠放的四小块圆饼点心。
而后兰草就见春池与宣齐洲吃食物是截然不同,宣齐洲像小兔子一点点饮水,春池只似一道闪电——闪电一瞬明暗,春池的食物一瞬尽便吃下了。
兰草惊觉好。道谢也肖人如此。春池又笑,引小兰草往院后看春树。
楚王府中三十二院,除世子院中一含消梨,其余院皆无白树——家中人从军,王妃总觉白树不好。不过果真从军的倒是不甚在乎此说法,尤其是有需,或曾有需。
京北离宫六里,大将军府,却是院院枇杷温白。
申正内门开。
“师父。”
世子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