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禾的意识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些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堆叠、反转，搅得她五脏六腑都像要被撕裂一样，生疼。
“啊——！”
盛清禾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尸堆，也不是刺目的灵堂，而是一间雅致的竹室。
竹制的墙壁，竹制的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竹子的清香。阳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身下是柔软的竹榻。
竟然...还活着？
...不是应该死了吗？
...青黛呢？
...那个撑着黑伞的男人是谁？
...是他救了自己吗？
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盛清禾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肩胛的箭伤处传来阵阵剧痛，提醒着她那场噩梦般的经历。
哗啦啦——是竹子制的幕帘被拉开了，发出清冷的碰撞声。
盛清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男子站在那里，正是昏迷之前看到的那个撑着黑伞的人。
他的脸依旧冷峻，眼神深邃，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是你救了我？”盛清禾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男子没说话。
“青黛呢？”
盛清禾问道，虽然肩胛上的伤隐隐作痛，但她脑子还是清晰的，她记得是青黛从乱葬岗里找到了自己，可现在她人在哪里？
男子依旧沉默，只是走到竹榻边，拿起旁边的一碗汤药，递到她面前。
“我问你呢，青黛去哪里了！”盛清禾推开男人手里黑乎乎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泼溅出来，大半洒在他青色的衣袍上，留下深色的污渍。
男人垂眸，看了眼自己衣襟上的污渍，脸上没有丝毫情绪的变化，他缓缓抬眼，随即发出一声极轻、却冷得刺骨的轻哼。他将手中残留的碗底重重顿在一旁的竹案上，瓷碗与竹桌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竹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竹帘再次被急切地掀开了。
是青黛！
“姑娘！你醒了！”青黛一见到盛清禾，便眼泪忍不住的扑簌簌直往下流，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谢天谢地...姑娘，你总算醒了...”
“青黛？”盛清禾看到青黛完好，心头先是一松，但随即她的目光凝固了。
眼前的人，是她朝夕相处多年的贴身武婢青黛，却又...不是！
那张脸上，那块覆盖了半边脸颊、如同烙印般醒目的暗红色胎记，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的皮肤光洁细腻，虽然带着憔悴和担忧，却分明是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庞！更让她震惊的是——
“你...你会说话？！”盛清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记忆中那个只用眼神和手势交流的哑婢形象，瞬间崩塌了。“还有你的胎记？！”盛清禾的目光死死盯在青黛光洁的脸上。
青黛愣住了，脸上的激动和泪水也凝固了。她看着盛清禾眼中翻涌的震惊、愤怒和被欺骗的痛楚，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竹榻前，深深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你骗我！”盛清禾的呼吸有点急促，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怒火猛地蹿起，烧得她心口剧痛。
突然，她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极其悲凉的弧度，像是在嘲笑眼前跪着的人，又像是在嘲笑过去那个愚蠢轻信的自己。
“多美的一张脸啊...”盛清禾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狠狠掐住青黛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多好听的声音...这么多年！你！怎么敢欺骗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信任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嗯？！”
青黛的下巴被掐得生疼，一声不吭，任由盛清禾发泄着怒火。
盛清禾看着她这副明显藏着秘密的模样，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溅在竹榻边缘和青黛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姑娘！”青黛双手想碰又不敢碰，指尖在盛清禾肩头悬空颤抖，盛清禾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指尖——那必定是在乱葬岗刨挖时留下的伤，此刻还裹着草草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心头又是一紧，她剧烈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翻涌的气血。
青黛低声解释道：“姑娘，我也不想骗你的，可是——五年前，我爹娘被一群贼人给害了，那会我才十三岁，爹娘没了以后，我便被人牙子买到了城里，是一位路过的先生救了我，他说城里乱，我一个姑娘家要少说话，要不得好看，如此才可以安全。后来这胎记便遮了三年，哑了三年，我早就忘了我原来的样子...”
话，是真是假？
话何来真假？不过看听得人是愿信或是不信罢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站在一旁的男人忽然动了，他不知道何时又打满了一碗药，他把药递给青黛。
青黛接过汤药，但盛清禾依旧固执的撇过身去。
“不想活？”男人面无表情，冷冽的目光落在盛清禾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语气带着冷漠，“你的孩子也不想活了？”
“孩子？”盛清禾猛地抬头，诧异：“你说什么？”
“三月有余”男人看向盛清禾，清晰地吐出三个字，眼神里带着一丝看不透的意味。
...三个月？盛清禾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个时间，正是她随军出征前，与萧衍最后一次温存。
竟是他的。
那个在她中箭后，搂着别的女人说 “幸好中箭的不是你”的男人的骨肉。
一股荒谬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老天怎么能如此捉弄人，如此荒唐可笑，让她怀上了一个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被祝福的生命！这是对她最大的嘲弄吗？
那大可不必如此，一时间，求死的念头占据了上风。
男人将药碗从青黛手里拿走，递到了盛清禾的眼前，语言冰冷：“这药喝了，孩子能活。不喝，你们母子一起上路，你自己选吧！”
很显然，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他如同掌控生死的判官，笔已悬在生死簿上，只等她一句话落下。
盛清禾丝毫没有要接过药汤的意思。
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烈讽刺意味的嗤笑，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软弱和逃避。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狠狠扎进她最痛的地方：“死了一了百了，只是九泉之下，盛老将军若问起，你待如何作答？又或者…”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待那暗处抚掌称快之人，踩着你的尸骨，享尽你付出一切换来的荣华时...也不过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亲者痛，仇者快！
男人的话让盛清禾清醒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这盛家的人也不过如此罢了”男人继续嘲讽着。
“你凭什么这么说！”盛清禾要出拳，却被男人一个手急反压制住。
两人僵持不下，嘴上亦是不服气。
男人一挑眉：“你个将死之人，在意什么？也怨不得他人弃你而去！”
“你！”盛清禾气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药…给我。”
男人没有言语，只是将药递给了盛清禾。
盛清禾将那碗苦涩得令人作呕的汤药，一饮而尽！
作为盛家的长女，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放弃生命呢？她要去向萧衍讨个“说法”，对这么些年的忠诚与付出，讨个说法！
男人接过盛清禾喝的干净的药碗，眼底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转而要离开，却发现衣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盛清禾给拽住了。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墨离。”男人甩开衣摆，“因为共同的仇人。”
盛清禾死死盯着墨离，咀嚼着“共同仇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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