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宿月收到属于她这张桌子的考生姓名条，才发现上面明晃晃的裴时两个大字。
桌椅搬动，人声鼎沸中只有她一片安静的角落。
她犹豫许久，还是没有下笔。
叶青禾伸了个懒腰：“终于最后一门了，还是我最最最擅长的地理。”叶青禾和她分到一个考场。“考完最后一门，明后天再上两天试卷讲评课，终于要放暑假了！这半年我可真是度日如年。”
整个教室的人心早已浮动起来，任凭午休时老张怎么扯着嗓子叫喊，也压不住满室喧哗，整个班级还是乱哄哄一团。
收拾书包的，对答案的，押题的........
老张最后摇摇头，少年人，随他们去吧，反正地理不是他教的，只希望这次期末考试英语还能拿第一。
叶青禾潇洒地拎着空落落的笔袋出门，连复习资料都不带一本，自信地踏出教室门，仿佛霍去病前去攻打匈奴：“gogogo！”
想念她的大床，想念每天能睡到自然醒，想念外卖零食电视机。
宿月走到楼梯口，最终下定决心：“我突然想起有本笔记本没拿，你先去考场等我吧。”
穿过嬉笑打闹的人群，飞奔回班级，班中还是杂乱一团，有还没去考场的，有就呆在自己班级考试的，还有像叶青禾一般心思早就飘出校外早早到考场躁候考试开始的。
还好，那个位置还空着。
宿月飞快从笔袋抽出一只黑笔，在姓名条上写下：“加油”
像背后有人追赶一般跑走，跑出两步又急刹车回头，重新郑重添上三个感叹号。
裴时懒洋洋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地理还有什么好考的，就算是他的拿手科目，也不可能扭转乾坤了。
最擅长的语文没发挥好，更别说每次考试前都要靠各种玄学加持的数学。
简直是雪上加霜。
算了，只是一次小考试而已，最重要的是时间在他不经意间就溜走了，竟然要放暑假了！
放暑假有什么好的？高中生最重要的不是学习吗？
为什么高中生还要放两个多月暑假。
有两个多月不能看到她，裴时心里憋着气，还是轻柔地把笔袋放在桌上，手轻轻抚过光滑的桌面，似乎还存在女孩埋头苦读的温热。
他知道，这是她的座位。
讲台前监考老师已经到位，他从笔袋中选出此次考试的幸运笔，瞥到他的姓名条上那行不属于他的清秀字迹，眼睛一亮。
就算其他科目全崩又如何？地理，他肯定能考好。
全部考完成绩出来前的时间段总是最快乐的。
考试铃一响，每个班级涌出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鸟。
或许是后天才能回家，或许是这次地理考试确实有难度，叶青禾收起兴奋劲，挽着宿月随着人潮说笑着走上楼。
逆光中，裴时走下楼梯，和她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一声“谢谢。”混杂在鼎沸的人声中飘来。
飘忽到宿月以为是幻听。
她怔怔回头，裴时被人潮裹挟着下楼，终于在转角处回头。
初夏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弯弯笑起，世上最美的桃花就在这一刻绽放。
他用口型无声地比划，这次宿月看清楚了。
他说：“谢谢你。”
宿月努力说服自己。
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所以故作洒脱。
看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时隔这么多年。
看到他，她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个午后，少年绝然离开的背影。
心像是被人紧紧拽到高空，伴随着不知道何时坠落到谷底的恐惧，阵阵抽痛。
王黎巡视一圈班级，这帮小兔崽子的心早就飞到暑假大餐游戏旅游上去，根本无人在意她讲评的语文试卷。
这次的现代文确实有难度，对于这个年龄段缺乏阅历的少年来说全文只有一个隐约的意象，让人抓不着头脑。
余光里看到宿月紧盯试卷，脸上若有所思的深情。
果然是年级第一，王黎在心里点点头，敲敲讲台：“宿月，你来说说看你对这篇文章主旨的理解。”
好在宿月早已磨练出一心多用的本领，没再闹出翻译题报了个B的笑话。
语文一向不是她的长项，这篇文章她也没做过。
但重新经历青春后，她对文字的理解竟深刻了许多。
不过这篇文章文字抽象，她读的时候就云里雾里，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
语文是第一门考的，当初的想法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好在她有随手做笔记的习惯，试卷空白处在第一遍阅读时被她用铅笔密密麻麻写着迸发的灵感。
她凭着阅读时随手记下的灵感，从群山落日到田野飞虫，从思乡之情到宇宙永恒。
“这篇文章看似全文在讲群山和落日，以此为切点由点带面，又聚焦田野，河流，飞虫等意象，表达了作者的思乡之情和对童年的怀念。”
用套话总是不会错的。
宿月硬着头皮开始讲述自己的理解。讲到一半见王黎只是点头不说话，干脆一股脑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论述出来。
教室里更加沉默，只留下站着女生的声音回荡。
“全文并没有提到自己的母亲，只是说到动物界的亲情，同时也包含了作者对母亲的怀念，结尾‘太阳坠落’、‘鸣蝉沉默’更是通过外化自己的孤独形单影只来营造天地寂寥的宇宙意识，完成个体和永恒宇宙的联系，探发出对生命和宇宙之问.........”
王黎心中默默赞叹，之前宿月的语文成绩一向不是顶尖，她还被其他老师善意“嘲笑”，最近宿月真是开窍了，看谁以后还敢调侃她。
她连连点头，给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得意门生的女孩鼓励。
“回答地特别好啊，基本上点都达到了，坐下吧，我来说说我的理解。宿月已经说得很完整了，我要再补充一点。不仅是母女关系的象征，更显现出母系氏族中关系的传承，暗示作者内心理想社会的构成。”
这也是文章埋得最深的一点，说实话，如果没有不了解这位作家的背景，几乎不可能答到这一层，因此，宿月的回答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佳。
叶青禾在宿月坐下的一瞬间转过头，仿佛重新认识她一遍，小声耳语：“不是吧，月月，我就这一门能傲视你，你现在把我唯一的优势都夺走了！”
“哪有这么夸张，只是一篇现代文。”
叶青禾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没想到探发对生命和宇宙之问呢，明明结尾都暗示了，我还想呢，这文章的结局竟然就这么简单。”
宿月这才后知后觉她刚刚那一番发言不仅让他自己醒过来，也让全班都醒过来偷偷打量她。
自己可是比这些高中生小朋友多了10年人生阅历，这还比不过，白吃十年饭了。
清晨的食堂染上放假前一天的熙熙攘攘，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
叶青禾还是一如既往起不来，宿月独自对着落地窗享受着小笼包。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对面坐下。
裴时笑着将一瓶饮料推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得意：“我特地求了小卖部老板好久，他才同意重新进这牌子的饮料。”
宿月的手指微微一颤。她注视着眼前人期待的眼神，忽然觉得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两个不同的裴时，用着同样的方式，表达着同样的心意。
“谢谢。”她轻声道，却再也没有碰那瓶饮料。匆匆吃完早餐，她没忘记那瓶饮料，逃离了食堂。
方才空气中弥漫的粉色泡泡，此刻在她眼中都化作了警示的信号。
老师们早已发现再怎么扯着嗓子讲解试卷，在分数出来前，大半学生选择暂时屏蔽烦恼享受美好时光。
好在，折磨终于结束了。
下周返校才能拿到成绩单，这一周是真正的暑假。
宿月和一蹦三跳的叶青禾挥手告别，校门口张望李易安的车牌。
这一张望，张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时早就收到爸妈给他发的：“儿子，我们晚几分钟到的消息。”
他等候在校门口，是想来一招守株待兔。
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裴时状似只是不经意地偶遇：“阿姨也还没到吗？”
老天奶像是和他作对，话音刚落，一辆红车就稳稳停在身前。
靠谱的李易安女士每次都能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她装作可惜：“那我先走了？”
裴时垂下眼眸，起码最后一面，他是看到了，宿月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好朋友了吧？”
宿月的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当然啦。”她的语气轻快自然，听不出丝毫破绽。
李易安在百忙之中抽空接她，把她送回家，又忙着工作去了。
宿月独自坐在书桌前，从书包里取出那瓶始终未开的饮料，瓶身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泽，仿佛命运无声的暗示。
她想起裴时递来饮料时雀跃的神情，想起他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想起两个时空里如出一辙的温柔。这一切太过相似，仿佛命运的齿轮无论如何转动，终会将他们推向相同的轨迹。
宿月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瓶身，眼中情绪翻涌。她不得不承认，即便跨越时空，某些羁绊依然无法轻易斩断。但越是如此，她越应该清醒，她不能因为贪恋这份熟悉的温暖，就擅自改写另一个时空的命运。
窗外月色如水，宿月将饮料轻轻收进抽屉深处，如同封存一个不该触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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