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反光的玻璃，靠近才能看清窗外的景象，不然只能看到自己充满疲惫的打工脸。
入目满是其他高楼的顶，道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黑点像昆虫般飞跃过。
宿月办公的办公楼很高，好像越高的办公楼就越能招显公司的地位，101层的公司明显听上去就比5层的神秘，好像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身份也跟着楼层的提高变得高人一等。
但她早已看破了。
从小斩关过将，终于得到.......
得到了一个在天庭门口看守的机会，甚至不是正门口。
小时候以为长大会成为大英雄，干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是随着长大，在身边人的一句句赞赏中，反而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就算天才万一挑一，这片土地，有十四万万人。
那这一切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更好的房子，更贵的车，更高的社会地位？
这真的都是她想要的吗？
不能再想了，宿月努力将奇怪的想法挤出自己的脑袋，再想下去就要演变成“我到底为什么活着”这种深奥的哲学问题。
千篇一律的景象，如果是大学时代的她可能还会掏出手机咔咔拍几张，给李易安发个坐标，配上一张工牌的照片。
“今天也是努力打工的一天。【加油】【加油】”
古怪的想法又不可控地涌现，张牙舞爪地刷存在感。高高的写字楼何尝不是另一种牢狱，身上的西装是她的狱服，现在只是她短暂的望风时间。
而这牢狱还是她击败十几个竞争者打破脑袋才争取来的机会。
附近的房价和楼房高度看齐，她不得不选择周边性价比更高的房源。
她当时选择学法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她在意结果，得到结果之后呢？
她不在乎。
只记得这是她在君诚律所——一所知名红圈律所实习的第三个星期。这会给她未来的履历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早已没有本科时第一次实习的兴奋，幻想着自己在律圈大展宏图，成为小时候电视剧中看到的走路都带风的女人。
她现在只是一个卑微的实习生，连化妆都只能在地铁的缝隙中草草描绘几笔。
名头是好听的，但那都是别人的，现在留给她的只是无限琐碎的杂事。杂事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总不能指望时薪几千的大佬们屈尊降贵把时间浪费在这里吧。
和之前打杂不同，这次的实习，倒是真让她有了项目参与感，只是需要随时“在线”罢了。
随地大小班成了她的日常，她已经能熟练地从包里掏出电脑在餐厅里、地铁上甚至路边的垃圾桶上开始办公。
自由职业者叶青禾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目瞪口呆：“这就是精英白领的生活吗？”
后来她已经能淡定地在一旁喝着饮料，说着八卦，也不管宿月到底有没有听见。
宿月拉开和窗地距离，端详玻璃窗中映出自己的脸，远看还是挺精神的，模糊也掩盖了不少瑕疵。
学着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好像就能伪装自己的青涩，手中的轻食色拉早就在她无意识搅动的叉子下成为一滩烂泥。她低头看着这份昂贵但没有任何滋味的外卖，叹了一口气，准备扔进垃圾桶。
咖啡被推到她的前面，她这才发现她的带教王律不知何时坐在她的旁边，喝着同品牌的咖啡。
王律很严格，就是她想象中自己会在二十多岁成为的那种走路带风的女人。
又是她的直属领导，宿月看到她心里有时有点发咻。
“热拿铁。这个case是个难啃的骨头。晚上肯定要加班，下午提提神。”
不知道刚刚发呆的傻样有多少被看到了，不过也无所谓了，正好问几个工作上的安排。
正当她准备溜走时，悠悠的声音响起：“我看你这几天中午都一个人吃饭，怎么？附近没有认识的小朋友可以一起吃中饭吗？”
在公共区吃外卖的人有，但不多，像她这样连续三周都在这里吃中饭的人更是几乎没有。
其实宿月从小到大都喜欢一个人吃饭，小时候是被迫，长大是享受。
不用和别人进行尴尬的寒暄，也不用在乎别人的节奏。
最重要的是，可以专心吃饭，哪怕这饭难吃。
王律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宿月在心里怀疑和她一起吃饭可能会随时开始工作。
在第一天入职带她吃过一次中饭后，就仿佛尽完了义务。
宿月正式开始了她的实习午饭流浪生涯。看起来惨兮兮，但其实宿月格外享受并庆幸。
她们组现在只有她一个实习生，她在这附近确实没有要好到可以一起吃中饭的朋友实习，她本就性格淡漠慢热，交心朋友本就不多，更多的是长大后才学会场面上的塑料友谊。
兼之能一起吃饭的关系在她看来无疑于一起睡觉，大学时期学生会部门聚餐她就从来不去。在高压的工作生活中难得的独处时间，她可以尽情发呆，不用考虑该怎么说点合适的话语。
“我只是觉得吃外**较方便。跑来跑去太烦了。”
王律了然，她只是在两个难啃的案子中随口关心下自己的新兵，也根本不在乎回答是什么：“有的时候也不用这么拼，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做我们这行的，人脉积累也很重要。”
不再多说什么，闲聊结束。
领导都开始工作了，她这个小虾米更要懂得看颜色。
宿月紧跟在王律后面回到工位，开始下午的工作。
她记得小时候学英语单词的时候英语老师说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所以work是不可数名词。她终于体会到了。
宿月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将几个小细节修改好保存归档。连续几个小时伏案工作让她有些疲惫，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顺势靠在椅背上短暂放空自己。
这次确实是个难啃的骨头。
但碰上了王律。
宿月偷瞄旁边的办公室，王律还在那里俯首工作。作为业内知名的婚姻家事律师，王律的客户名单上不乏明星大腕和商界巨贾，那些动辄涉及上亿资产的离婚官司，在她手中总能得到令当事人满意的结果。
这次的案子同样是某企业家。他正和他的太太闹离婚。
委托人来头不小——一位白手起家的科技公司创始人。宿月从同事的八卦中得知大学相识的恋人，共同打拼的岁月，妻子放弃自己的事业选择相夫教子。
到这里还算是个圆满的童话故事。
可惜功成名就的丈夫如今却开始追求真爱，扬言钱都是他一个人赚的，妻子只懂在家购物享受做贵妇人。同时争夺妻子最看重的孩子的抚养权，全然不顾当年恋人大费周折才为他试管生下一对双生子。
宿月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每个字，无意识转着笔。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案子，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力。
她清楚，在律师这个角色里，个人的好恶必须让位于职业操守。她的任务是确保程序合法，而非同情心泛滥替当事人作道德选择。
如果能靠情感断案，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还有十分钟就到下班时间，她点开了外卖软件，想了想，又点开了微信好友列表。
漫无目的地翻着，其实她内心早已有了答案，翻找过程只是给她拖延去问的时间。
十分钟后，她认命般在搜索栏输入首字母，跳出了一个名字。
对话框还停留在三年多前，当时她终于考上了研究生，除了家里人和叶青禾没告诉任何人，隔了大概三四小时，许久沉寂的聊天框被顶到最上方。
“恭喜得偿所愿。”
就这样她知道了他即将入职四大事务所，他知道了她终于能继续深造。
希望他还在这里工作吧，顺便打探一下最近的市场行情。
在君诚只是她的跳板，她的目标不止于此。
坐在隔壁的同事和她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吃饭，她也关掉电脑页面，跟着人流往外走。
要是他不回复的话，也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就是了。
在她纠结到底去吃楼下的老乡鸭还是隔了两条马路的回转寿司，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明天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宿月点进裴时的朋友圈看了看，头像没变，一如既往的三天可见。
“地点。”宿月哒哒敲下两个字，红灯变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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