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寰的空气一如既往地湿热黏腻，像是热浪被高耸的钢筋水泥困住了一般，让人喘不过来气。
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天，景昙的情绪就差劲一天。站在家族办公室大楼前，她随意地抬手撩了把额头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十分烦躁地抬头望了望这栋高楼。
这栋大楼用了大量的钢铁和玻璃，外观呈现出了一种现代、简洁又十分庄重的感觉。典型港城金融业的审美，与她这种透着叛逆气质的人格格不入。
她的心情更差了。
不止因为港城的垃圾天气，办公室大楼的难看，更多是她来到这里的缘由。
大多数人对景家的印象停留在申城景家，甚少有人知道，景家在大姑姑的打理下，势力的枝芽已经不动声色地穿透了港城。
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但因为这次的行程，她还是被迫卷入了这些事情里面。她不知道家里产业如何运转，也不想知道看似风光的景家背地里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只想做个胸无大志，无所事事，被小姑姑和姐姐挡在身后的小小姐。
可这次来港城，小姑姑告诉她。她背着景家，背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给她和景晨各自留了一笔信托。随着年龄的渐长和知晓的事情越多，景昙清楚，景家的安稳和平和维持不了太久了。
金融行业是怎样的运作她并不了解，她只看到，在被秘书接进会议室后，玻璃窗外面的，西装革履的男女在办公室内快步穿梭，桌上手上的电话此起彼伏，她们的神色看似在笑，眼睛里面却透着紧张和焦虑。
景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聊透顶。
作为大客户，工作人员对待她的态度还是十分好的。景昙敷衍又潦草地在文件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收势之际，她瞥见了自己名字右侧的小姑姑的名字——景旻。
小姑姑为什么要给她和景晨留下这么大的一笔婚前财产？她们才15岁，家里面已经开始给她们找寻结婚对象了吗？她会不会和大姑姑一样，不是继承人就被远远地嫁到新加坡去？还是小姑姑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坐在位置上，景昙的思绪纷飞。她听见了外面这帮人用粤语低声议论自己的身份，也有人瞥着她的模样，语气带着忌惮和轻慢。
人类还真是奇怪啊。
她没兴趣和一面之缘的人计较，起身去了会客区旁边的茶水间，逃离世俗场合。站在玻璃窗前，楼下依旧是密集的人流，汽车喇叭声与街头行人喧闹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她半靠在墙边，看着楼下的人群像蚂蚁一样游走。
人人都是工蚁，那蚁后会是谁？
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觉得自己有病后，她起身打算离开。
电梯正在她面前“叮”地一声打开。
她抬眸。
里面站着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女人，是她。
今天的苏语漾没有穿着第一次瞥见的圣罗兰黑色西装，也没有穿会所遇见的银灰色晚礼服，她一身灰色西装、浅蓝色的衬衫，半膝裙与高跟鞋勾勒出纤长的身形。黑色的长发盘起，衬得颈部线条干净而利落，她没有佩戴首饰，可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却比所有钻石都要夺目。
苏语漾站在电梯里，看到景昙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勾起，眼神也柔和了下来。笑容浅浅的，没有多余的寒暄，却柔软得几乎能熨平空气。
她低头看了一眼景昙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轻声道：“今天脚不痛了吧？”
景昙一愣。
这是来到了港城后，第一次有人这样平和地和她讲话。
然后，她笑了。笑过后，她脚动了动，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回道：“不痛了，还是平底鞋好穿。”
苏语漾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意，瞧着面前活泼的景昙。
景昙怕苏语漾继续用粤语和她讲话，连忙在她开口前出声又道：“抱歉，我的粤语超级差的，你可以用英文和我讲话吗？当然，如果你会普通话的话那更好了。”
在这个地界，不会说粤语就好似低人一等。景昙倒不是听不懂粤语，只是非常纯粹的，她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就不听。这是身为小小姐的任性。
苏语漾哪里知道她的任性，只以为她是真的听不太懂，从善如流地换了英文。她主动为景昙按下电梯，问：“你也要离开吗？”
她的声音温柔而清晰，从粤语换到英文后更显缱绻，像是在水面轻轻投下了一枚石子，让人心痒痒的。
景昙点头，自然地进入了电梯。
电梯内除了苏语漾外，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他们的打扮得体，年纪与苏语漾相仿，身上的古龙水浓烈到呛人。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站在苏语漾身侧的男人，对方察觉到她的眼神，本欲说点什么，然而却在接触到景昙眼神中的锐利后，闭上了嘴巴。他侧身让开一步，将苏语漾身侧的位置让了出来。
景昙没有犹豫，她自然地站在了苏语漾的旁边，距离甚至可以说有点近。
近到在狭小、遍布古龙水气息的电梯内，她能够清晰地问到苏语漾身上的很淡，带着点果香的木质香水的气息。景昙对香水并没有什么了解，但这个味道很熟悉。
如果没有记错，妈妈也是这个牌子的香水。但在苏语漾身上，这款香水好似多了些柔和。
是气质的原因吗？因为妈妈个性比较冷硬，所以就算香水是柔和的果木香却也透着冷，而用同款的苏语漾却透着温柔？
景昙思考着。
电梯下行，她没有浪费这个时间。再度开口询问：“你是在这里上班吗？”
“68楼是我们公司。”苏语漾回答，并没有隐瞒自己是在GS集团上班的事情，“偶尔会回来开会。”
她的表情依旧温柔，笑得漂亮极了，可却没有将继续的话头递给景昙。好像不打断继续和景昙继续这样的对话了，可偏偏她从包里拿出了一盒口香糖，递给了景昙：“要吃一颗吗？早上咖啡喝的有些多，嘴巴有点苦。”
为什么忽然给我口香糖？我嘴巴臭了？
景昙心里碎碎念着，伸手去接，动作缓慢地有些不自然，指尖故意触碰了下苏语漾的指节，感受到了她温热的体温。目光在收回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个清晰的盒子，那一瞬间她的思绪被带跑，沉默嚼着口香糖。
电梯下落到一层，苏语漾团队的人好似在等车，这空档也就给了景昙继续交谈的可能。
景昙抬眸看向苏语漾。
刚才她看到了苏语漾包里的烟盒。大卫杜夫白金款，是她十分熟悉的一款，是小姑姑经常背着她和姐姐抽的的一款。
如果她是个成年人，苏语漾会不会给她一根烟呢？
景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在面对苏语漾的时候会有这么多的心理活动。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港城，觉得这里无聊吗？”苏语漾突然问。
被两面，不三面之缘的人随意揣度喜好，是景昙所不喜的事情。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苏语漾，她淡淡的语气，温柔的神态，倒让景昙没有生出反感的情绪来。
“还好。”景昙看着她，回道，“我平等的不喜欢任何一个大城市，而且生活本质上就很无聊。”
年少人的故作成熟。
苏语漾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容放大了些许，许是景昙现在的神情有意思，也许是她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她笑问：“你这么小，就看破红尘了？”
“小吗？”景昙抬眸，高挑的身形已经需要微微垂首才能和苏语漾平时，她的眼眸慢慢变深，属于景家人那股气息再度将她包裹起来，她压低了声音，又问，“你认为我还应该是个孩子，对吗？”
所有的人都在说她已经15岁了，是时候陪着大姑姑出去见见世面，去为家里分担一些了，就是妈妈也在逼迫着她和景晨进一步成长起来。
那苏语漾呢？她是怎样想的呢？她会因为我这个表情，和那些人一样顺着说，她已经长大了，是能够承担事务的景家小小姐了吗？
苏语漾不知道景昙心中所想，她轻轻一笑，反问：“不然呢。你还没有成年吧，当然还是个小孩子。”
在这个所有人都逼着她成长的年纪，所有人都以为她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是有人仍旧认为她只是个孩子的。
虽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可景昙突然觉得牙根痒痒。
是嘴巴里面的糖太甜了？还是眼前的苏语漾笑起来的样子太温柔了？
景昙素来对西方人的立体五官没什么感觉，可眼前人深邃的灰蓝色双眸，搭配上她温柔的声音，倒让她有种沉溺其中的感觉。
这些天来的叛逆与不安，在苏语漾温柔的面容下，好似被缓缓地抚平了。
这女人有什么魔力吗？
两人没有再说话，大厅外的吸烟室内，苏语漾的几个男同事正在抽烟。她见到，忽然问：“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不给我烟，是吗？”
苏语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略微一笑。
“等我成年了，和你再见面，我们或许可以一起抽一根烟。”景昙第一次对着陌生人发出自己的邀请。
“如果有机会的话。”苏语漾轻轻地笑着，语气没有太多的感**彩，仿佛这只是个遥遥无期的约定一样。
景昙不愿再言明自己的认真，她只是看着苏语漾。
有热风透过门，从二人中间穿过。景昙动了动自己的脚，忽然问：“你是做什么的？”
“GS是业内知名的金融公司。”
“具体的岗位呢？”景昙又问。
“Associate.”
一问一答，苏语漾并没有不礼貌，可景昙却有点恼怒。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
是因为苏语漾的回答太短了，给她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吗？还是因为自己完全不懂金融行业的职级名词？或者是自己被她当成了小孩，连一点兴趣对自己都没有？
景昙自己在那里暗自恼怒，苏语漾却完全没有这个困扰，她垂眸看了眼表，随即抬头看着她打算离开。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景昙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声。
上次说再会，没过一个礼拜就又见面了，那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苏语漾一怔，她的笑容温和，没有给出准确的回答，说：“这城市很小。”有机会自然会再见。
然后，她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等着她的同事。
景昙站在原地，风一吹，衣角被吹起来一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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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景昙15岁那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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