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言头脑空白一瞬。
崔显说的事她有印象,当年她初入官场,确实替部院去崔府送过御扇。
她少不更事,不仅拒收旁人谢礼,后来也不知要奉给上属薪柴,只是众人知晓她是少傅之女,倒也没敢给她脸色看。
再然后齐言升了仪使,五品职级不比司务,为站稳脚跟也难以免俗,对这类往事也就渐渐淡忘。
她想了想,虽忘记自己有没有赞过崔显的字,可那经书恐怕早已被压在箱底,若非现在提及,她敲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两人还有这等渊源。
但是?
他就这么喜欢上了?
齐言怀疑这是崔府教的话术,于是清清喉咙,打起官腔道:“崔公子德才兼备,受赞也是理所应该。”
对面见她刻意忽略方才最后一句,也不恼,只颔首应声:“言娘说得对。”
案上茶雾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齐言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崔显却又道一句:“我此行只是想告知言娘心意。”
他抬眸,缓缓出声:“能与言娘结为妻夫,是我梦中的事。”
“崔府也好,大学士也罢,圣上既已赐婚,我便是齐府的人。”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圣贤书曰一辈子只能忠于一人,”他注视着齐言,“所以无论将来是何情形,我只认言娘一个。”
“我只认妻主。”
齐言愣住,没明白这又是何意。
对方端端正正地坐着,修长指节收进袖中,看上去是一副清雅贵公子的模样。
齐言与他对视半晌,忽然觉得这肯定也是计谋。
先前阮首辅设下美人计,指使二公子对她投怀送抱,她一时没忍住,结果大伤脑筋,局势也因此变化。
现在崔大学士有样学样,阮府怎么来,她也怎么来,或许她已教导过崔公子,让其尝试卸下自己的防备之意。
待整个齐府都放松警惕,崔家便能伙同太女将之纳入囊中。
她不可能上当两次!
齐言一下来了精神,挺直脊背正色道:“男子忠于妻主是为当然,不止是你,阮家公子也得如此。”
她斜睨了对面一眼,接续出声:“既为正君,往后要好好管理府中事宜,侧君会在同日进门,你们彼此也要和睦相处。”
她提醒得刻意,目的不言而喻,对方闻言果然敛眸收声,“我知道,父君已告知我此事。”
他嗓音放低,但仍显得恭顺,“我会做好分内的事,不会让言娘为难。”
齐言微皱起眉,愈加猜不透对方意图。
她提及阮知湫,想让崔家知晓齐府内还有“阮”姓存在,本以为对面会借机行笼络之事,再不济也要表明太女党的态度,然而崔显只一味顺从,仿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到底要闹哪一出?
他不表态,齐言倒要表态,于是她学着崔大学士敲打道:“你今日既说出这番话,我也就当真,可若往后你所言所行并非一致,那齐府也不会认下你的名分。”
她有意将话说重,虽不指望对方真的只忠于她一人,但也想让他别太替崔家考虑。
崔显应承,“言娘说得是。”
他仿佛将齐言的话当作圣旨,又重复一句:“我只认妻主。”
行了。
差不多可以了。
一番相谈下来,齐言觉得时候不早,她唤来冯吉,让人通知寺院递送签文。
世人礼佛,除去燃香捐银,还要求签问卜,齐言最近背运得很,很想问问到底是何物与她犯冲。
寺中管事很快赶到,同齐崔二人行了僧礼,“签文已备在殿中,请大人公子前往。”
齐言点头示意,侧过身,让崔显先行。
她方才虽敲打了几句,可其实也并非对他,而是对他背后的崔家。事实上她也有些惋惜,短短时间里,齐言已看出崔显的知文达礼,其谈吐举止皆是不俗,完全配得上他的才名。
然而他却被迫卷入权势斗争,可谓是身不由己。
风吹过,夹杂着前殿喧闹,齐言暗叹口气,深感到局势艰难。
签筒摆于香案上,齐言想礼让,崔显却稍退一步,“言娘先请。”
齐言没推辞,上前一步握上筒身,闭眼默念两句后开始摇动。
“啪嗒”一声,一支竹签掉上地面,冯吉弯腰拾起,赶着递到齐言手中。
她凝神看去,只见其上写有五字:顺逆皆舟楫。
大吉签。
管事想去取签诗,齐言却道不用——她求的东西不可言,也不能为人过多揣摩。
虽不太解其中意,但齐言心情好了许多,她将位置让给崔显,看着对方摇动签筒。
崔显抽中支平签,齐言觉得不是好兆头,劝他再抽一次,崔显却摇头道:“一事不二问。”
齐言望过签上文字,发现是句“明月过庭,不独一影”。
明月过庭,不独照一人。
他求的是什么呢?
出寺院时天边雷声隐起,齐言头顶一凉,趁着雨还没下大,赶紧吩咐冯吉和崔府侍从一起护送崔公子回府。
崔显手攥签文,微微福身同她道别,他目光仿佛一锭沉底的墨,晕染在眼前这场春日细雨中,“今日得见言娘,是我有幸。”
齐言见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几句,便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知道。
但崔显并未离开,他踌躇片刻,而后轻声道:“无人教我这些。”
齐言没听懂,只见他直直望着自己,目光不曾偏移,“从小到大,无人教我情爱。”
“我只从书中看过类似的话,也只能学它讨言娘欢心。”
“若言娘觉得厌烦,可以不用在意。”
雨渐大,使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可我的心意是真的,我始终喜欢言娘。”
齐言顿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冯吉便跑过来说雨天路滑,催着两边赶紧上路。
她见崔显离去,沉默片刻,还是转身回到马车中。
一路上齐言都在想崔显,他的话,他的签,越想越觉得若他真是受崔大学士指使,那表演可谓是天衣无缝。
因为他眼里满是坦诚,不像撒谎。
齐言脑袋乱乱的,索性也不再思考,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齐府,侍从举着伞撩开车帘,将她迎了下来。
春雷轰隆隆得响,脚下积着冰凉雨水,齐言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正门台阶,正想拧干衣袖,家侍就跑来通传道:“主子,阮府来人了。”
齐言一惊,当即问在哪儿。
家侍老实回禀:“才来没一会儿,现在正厅坐着,老祖宗身子不适,小的就没敢去打扰。”
齐言默下来,想了想还是道:“撑伞过去吧。”
她不知阮府来的是谁,但左右也躲不过,只盼着不是现在就来逼齐家加入三皇女一派——
才刚解决阮知湫的事,她们也未免太过着急。
齐言来不及换衣裳,只匆匆赶往正厅迎接,刚跨过门槛,一身罗裙就映入眼帘。
她行拱手礼,同来者道:“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阮首辅手下能者众多,她不知女子身份职级,只能暂且不作称呼。
然而语毕,对面却并未自报家门,齐言觉得怪,抬眼望去便窥见双极少见的美眸。
等会儿?
怎么这么熟悉?
来者轻纱遮面,身后还带了位小侍,齐言心生疑虑,挥退了前来奉茶的侍从,“你……”
还未等她说完,“女子”便率先摘下面纱。
阮知湫款款出声道:“言娘安。”
齐言有些震惊,望着对方又吐出一句:“你?”
你怎么来了?
齐言见阮知湫乔装打扮,以阮府的名义前来拜访,揭下面纱后也不急,只用双湿润而幽深的眼望她,“许久未见言娘,寝食难安。”
不信。
她可不信。
齐言想到先前那一夜的混乱,还想起他在之后楚楚可怜的神情,两人虽已成事实,可齐言深知他是受人指派,一举一动都为人所控。
要不是他长得美,她才不会糊涂到回去请示,最后无奈遂了阮家的意,给予他侧君地位。
齐言一见他就想到阮首辅,于是撤开目光,“阮公子倒是冒险。”
阮知湫一身女子装扮,倒也不显违和,他稍稍放低嗓音:“只是过于想念。”
齐言见他满口暧昧话语,觉得自己不能再被套住,正打算叫人送客,天边却是一道惊雷乍响。
阮知湫微缩了下身子,自袖中掏出支银步摇,“先前言娘将它落下,我既是赶来相见,也是送还此物。”
齐言眼皮一跳,没想到他还留着这物件,默了默才道:“既是如此,送还后便离开吧。”
“侧君不比正室,成婚前理应不能与妻主见面。”
阮知湫长睫垂下,“是。”
齐言见他倒也还算听话,看他一副乖巧模样便上前接过,只是手刚碰到,一道闪电忽地劈开云层,雷声如万鼓齐擂,自头顶轰然炸开。
阮知湫再度受惊,一下抓紧齐言的手,趁势缩进她怀中。
他神色紧张,牢牢攥住齐言衣袖,“我怕……”
齐言被他扑了个正着,条件反射般心下猛跳,于是赶忙召来那名小侍,“扶好你家公子。”
阮知湫被她交给旁人,又被下令离开,他静默两秒,而后轻咬上下唇,“雨这般大,雷声也大……”
他眼底弥漫开雾气,哀声请求道:“言娘可否留我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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