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甘草……”
御书房内，萧烬将这四个字在齿间碾磨，几乎要尝出血腥味。
一个王德，死于疯癫。
一个赵亨，死于“祥瑞”。
何其讽刺！何其恶毒！
这世上，能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能将剧毒伪装成神药与祥瑞，杀人于无形之中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陛下，太医院的院使已经联合三名资深太医，将‘龙虎膏’与那株‘紫芝甘-草’的残渣，一同检验了数遍。”
影漠单膝跪地，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
“结论是……‘龙虎膏’本身，的确是活血化瘀的良药。而‘紫芝甘-草’更是百年难遇的珍品。二者单独使用，皆有大益。但若两者同用……药性便会相冲相克，在体内形成一种古籍中记载的‘假死之毒’。此毒能瞬间麻痹心脉，造成暴毙假象，与赵将军的死状……完全吻合。”
“呵……”萧烬发出一声冷笑，“好一个‘相冲相克’！”
他知道，这绝非巧合。
这是有人，为他精心设计的一场完美谋杀！她算准了赵亨会用药膏，算准了赵亨会服用甘-草，甚至算准了太医院也只能查出“药性相冲”，而找不到任何直接下毒的证据！
她把他这个皇帝，把整个大晟的律法，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陛下，如今朝中几位曾用过‘龙虎膏’的将军，都已人心惶惶。”影漠忧心忡忡地补充道。
“慌什么？”萧烬眼中寒光一闪，“去告诉他们，药膏无毒，让他们安心。谁敢再生事，动摇军心，斩！”
他不能乱。
他若是乱了，就正中那个女人的下怀。
她要的，就是让他自乱阵脚，让他亲手毁掉自己最看重的江山与权柄。
“影漠。”
“臣在。”
“传朕旨意，宣万香阁司主，即刻入宫。”萧烬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凝结成冰，“就说……朕近来心神不宁，要她，为朕亲手调配一味安寝之香。”
一顶青色小轿，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停在了御书房外。
沈星落走下轿子，抬头看了一眼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三年前，她还是这里的常客，那时，这里是东宫的书房。
如今，物是人非。
她整了整衣襟，神色平静地走了进去，仿佛只是赴一场寻常的茶会。
殿内，檀香袅袅。
萧烬没有坐在龙案后，而是立于窗前，只留给她一个孤绝的背影。
“草民参见陛下。”沈星落屈膝行礼，声音无波无澜。
萧烬缓缓转身。
他今日，没有穿那身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袍，只着了一件玄色暗纹的常服。这让他身上那股帝王的压迫感稍减，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
他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她。
“抬起头来。”
沈星落依言，缓缓抬头。
“朕听闻，赵亨将军的死，与你的‘龙虎膏’有关？”他开门见山，没有丝毫迂回。
“回陛下，此事草民也已听闻。”沈星落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辜，“‘龙虎膏’乃活血之物，而甘-草性缓，二者同用，确实可能引发体虚者的气血逆行之症。草民在售卖药膏时，曾千叮万嘱，告知客人此膏药性霸道，切不可与其余补药混用。想来……是赵将军求功心切，忽略了草民的嘱咐，才酿成此等悲剧。草民……有失察之罪。”
她将一切，都归结于一场意外。
滴水不漏。
“是么？”萧烬缓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弦上。
“那你告诉朕，为何王德尚书，在用了你的‘浮生梦’之后，便疯了？”
“为何云贵妃，在你指出她用香不当后，便将张婕妤打入了冷宫？”
“为何朕的心腹重臣，一个接一个地出事？而这一切，都恰好与你万香阁，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停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你告诉朕，这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沈星落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像是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
“陛下……草民……草民不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草民只是一介商贾，只想安分地做些香料生意。朝堂之事，草民闻所未闻，更不敢妄加干涉。陛下明察，草民冤枉啊！”
她演得惟妙惟肖，一个被帝王之怒吓得魂不附体的弱女子形象，跃然眼前。
可萧烬，却不为所动。
他忽然伸出手，扼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脸。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让两人同时一震。
“冤枉？”他凑近她，几乎是贴着她的面具，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朕再问你，寿宴那日，你身上的‘星辉’香，又是从何而来？”
“星辉”二字一出，沈星落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
“草民……不知陛下所言何物……”
“不知？”萧烬的眼中，燃起两簇疯狂的火焰，“这香，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朕。另一个……”
他的声音，陡然沙哑下来。
“……另一个，已经死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面具，仿佛要将它烧出一个洞来。
“你到底是谁？”
这，才是他今夜真正的目的。
他要撕开她所有的伪装。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
见她不答，萧烬的耐心终于耗尽。
“好，你不说……”
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伸向了她面具的系带。
“那朕，就亲手来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根丝带的瞬间。
沈星落忽然放弃了所有的伪装。
她不再颤抖，不再惊慌，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慌。
“陛下，您真的想知道吗？”
她的声音，不再是方才的怯懦，而是恢复了那股清冷，甚至，还带着一丝怜悯。
“草民身上的香气，并非‘星辉’。草民为它取的名字，叫做‘残烬’。”
“残烬？”萧烬的手，僵在了半空。
“对，残存的灰烬。”沈星落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至于它的香方，并非草民梦中偶得，而是……买来的。”
“三年前，草民在南疆游历时，曾遇到一位被逐出宫的落魄宫女。她为了凑钱安葬病死的家人，便拿出了一张据说是前朝太子妃的遗物——一张残缺的香方，要卖给我。”
她的目光，穿透了面具，直视着萧烬那双骤然紧缩的瞳孔。
“她说，那位太子妃，是位真正的调香天才。这张香方，是她此生最得意的作品，是她与心上人爱情的见证。只可惜……人死如灯灭，情爱终究抵不过权势。她死后，这所谓的爱情见证，便成了一张一文不值的废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萧烬的心里。
他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尽。
他想起了，当年他将“星辉”赠予沈星落时，她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她说：“萧烬，此香，只为你一人而燃。”
可如今，他们的爱情见证，却沦落成了一个毁容商贾口中，一个“一文不值的悲惨故事”！
“草民看那香方确有巧思，便花了几两碎银，买了下来。”沈星落仿佛没有看到他脸上的变化，继续平静地叙述着，“只可惜香方残缺，草民花了整整一年，才将它补全。为了纪念那位无缘得见的天才，也为了警醒自己，这世间情爱皆如风中残烛，便为它取名‘残烬’。”
她微微歪了歪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天真的好奇。
“说来也巧，听闻陛下当年，也曾有一位太子妃，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呢？想来，应当不是吧。毕竟，若真是情深意重，又怎会让她最珍视的东西，流落至此呢？”
“闭嘴！”
萧烬终于崩溃了，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这不是试探，这是诛心！
这个女人，用最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
她将他仅存的一点念想，一点愧疚，彻底撕碎，然后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宁愿相信她是沈星落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也不愿相信，他和星落之间最珍贵的回忆，竟被人以如此廉价和不堪的方式，当做一个笑话来讲！
“你……你……”他指着她，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愤怒？是羞辱？还是……被揭开伤疤的剧痛？
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是不是因为太过思念和愧疚，才会对一个陌生女人的香气，产生如此荒谬的联想？
沈星落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
她缓缓地，重新屈膝跪下，恢复了那个谦卑的草民身份。
“陛下龙体欠安，心火郁结，不宜再思虑过重。”
“草民，这便为陛下，调配一味能静心安神的……‘故人香’吧。”
“或许，能让您在梦里，与故人……好生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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