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逐渐回归的瞬间，兰娘首先被一阵诱人的饭菜香气唤醒。
兰娘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陋狭窄的房间。
四周的墙壁裸露着。
脚微微一抻就能抵着墙。即便是最远的那面，也是几乎伸直手就能碰到。
兰娘的身下干草，干草下是由零碎木板搭成的床。
除此之外，这屋中别无他物。
兰娘尝试着坐起来。
她的手撑到一半，却喉咙一痒，几声轻咳从喉间溢出。
胸口隐隐作痛。
想必是之前被梅姑伤到的。
“哒哒。”
屋子门口外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兰娘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矮小的人影走了进来。
阳光自门外洒落，勾勒出了此人的轮廓，兰娘一时没看清他的脸庞。
可等到她看清之时，却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床沿。
这是一个看上去仅有**岁的小男孩。
本是面容普通，可他的一双唇却被不知何种材质黑线密密麻麻地缝了起来。
显得极其惊悚。
兰娘强行按捺住想要退后的冲动。
男孩手中端着一个碗，碗中的东西散发出饭菜的香味。
他抬头，看见兰娘醒了过来，扯了扯着被缝起来的嘴唇，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
他好像没有恶意。
兰娘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努力地朝着那男孩露出一个笑来。
跟着兰娘便见到，那男孩瞬间露了一些意外，但更多是开心的神情。
似乎很是喜欢兰娘对自己的笑容。
兰娘见状，心中松一口气。
看来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误。
男孩弯着嘴走过来，将碗递到兰娘面前，那碗上还放着一双干净的筷子。
他是要我吃饭吗？
兰娘只顿了一下，便伸手接过。
她端着碗，亲切地笑着对那男孩道：“是你救了我吗？多谢你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开口。
但却因那被缝合的嘴唇而无法说话，男孩的脸上浮现出懊恼的神色，仿佛为自己不能直接回答兰娘的问题而感到沮丧。
但这份沮丧并未持续太久，男孩的眼中突然闪现出灵动的光芒，他似乎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转身便蹦蹦跳跳地往屋外跑去了。
想必如果没有那奇怪的缝线，这会是一个活泼灵巧的小男孩。
兰娘见状，连忙撑起身子朝外望去。
只见那男孩直奔向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拿了什么东西，随后便抱着那东西急匆匆地回来了。
兰娘连忙坐回原位。
男孩回到房间，手上拿着两个布袋子。
他将两个布袋放在兰娘面前。
兰娘低头去看，是一袋黄豆和一袋绿豆。
男孩先是抓起一把黄豆，示意兰娘看了看，随后又指了指自己。
“黄豆？”
兰娘有些困惑，试探性地问道：“是说你叫黄豆？”
男孩摇了摇头，把黄豆放回原位，然后又抓了一把绿豆，再次指了指自己。
“黄豆、绿豆……”兰娘呢喃着，“都是豆子？”
男孩闻言点头，又快速地指了指自己，满脸期待地看着兰娘。
兰娘看了看面前那两袋豆子，又看了看自己对面被缝着嘴巴的小男孩。
“豆子？你的意思是，你叫豆子？”这次，她问得更加确定。
男孩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连连点头，那份喜悦似乎如同阳光般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仿佛在说：“是的，我叫豆子。”
豆子？
兰娘一瞬激动起来。
她猛地向前倾身，手中的碗险些滑落，幸好豆子眼疾手快，赶忙接住了碗。
然而，兰娘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碗的事。
她只急切地追问道：“你是豆子？你就是那个提醒了我丈夫的豆子？对不对？”
如果不是豆子的提醒，金溪和蔡山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而蔡山也根本就不会把自己的保命符送给金溪。
那么金溪的躯体就根本不可能会保留下来。
也根本不可能，留下这百日生机。
兰娘对豆子的感激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面对兰娘的激动，豆子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也是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可紧接着又是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他想到那梅姑祠中已经建好的雕像。
豆子难过地点点头，他的脸上竟是充满了愧疚。
“不不不，”兰娘见状连忙宽慰起来，“这跟你没关系，这不是你没有错。”
至少，相公他还……
想起蔡家中无声无息地躺着的金溪，兰娘此时心中也不禁酸涩起来。
泪意不受控制地进入了眼眶。
兰娘闭了闭眼，深呼吸，将这份悲伤暂时压了回去。
兰娘的眼眸再次聚焦。
看着豆子那被黑线缝合的唇瓣，这次她心中升起的不仅是惊异，更有深切的同情。
“那你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兰娘不禁轻声探问道。
虽然兰娘未曾见过豆子曾经的模样。
但既然能够提醒金溪，那豆子以前绝不该是现在这样话都没办法说的样子。
豆子闻言，顿了一下。
他将碗放在床榻边缘，拉起兰娘的一只手，用手指在兰娘的手掌中画了一个图案。
兰娘仔细看着，愣了一下，道：“你是说是梅——”
豆子用手将兰娘的嘴捂住了，竖起一只手指在嘴前左右摇了摇，示意不要将某个名字说出口。
兰娘一下明白了，顿时背上发寒。
难道豆子正是因为提醒金溪，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吗？
兰娘沉默了。
重新将碗端起，豆子再次递给兰娘。
兰娘抬眼看着豆子，眼神中充满悲伤，可豆子却只是扯着嘴角对兰娘笑了笑。
碗里的饭看起来很香，兰娘伸手接过了。
“那你现在怎么吃饭？”兰娘看着豆子被缝起来了嘴问道。
这样的嘴，不只是不能说话，正常人的吃饭、喝水，想必都是没有办法完成的。
豆子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又摆了摆手。
“你是说你现在不用吃饭了吗？”兰娘问道。
豆子点点头。
兰娘心中的悲凉越来越多。
这样的豆子还是……正常人吗？
她拿起筷子，裹着咸湿的泪意将碗中的饭菜吃下了肚。
——
吃了饭，略作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兰娘恢复了一些气力。
她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走出屋子，看到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小院子。
而豆子似乎正在院子中准备着什么。
此时最紧急的事情，应当是去唤回金溪的魂魄。
可……应该怎么做？
兰娘看着忙碌中的豆子，一时茫然无措。
院子中摆放着一个简单的桌子。
豆子正站在桌子前，将一些果子点心从篮子里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一个精美的盘子中。
也许是注意到了兰娘的目光。
豆子回头，对兰娘笑了笑。
兰娘由此回过神来，也对豆子笑了笑。
关于……唤回金溪魂魄的事情，兰娘决定暂时不要告诉豆子。
一方面豆子已经很可怜了，没必要再为他徒增忧愁；另一方面，豆子的身上怕是残留了梅姑的力量。
豆子将那盘子摆放好，稳稳地端了起来。
兰娘认出来了，这是她之前梅姑祠里的桌几上看到的祭品。
“豆子，你是要去梅姑祠吗？”在豆子端着盘子走出院子前，兰娘上前出声道。
豆子回过看向兰娘，先是笑了笑，随后点点头。
兰娘上前，将他手中的盘子接过来：“走吧，我送你过去。”
那盘子几乎有三个豆子的脸那么大，上面堆满高高的点心和果子。
也不知这小小的豆子，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豆子闻言却摇摇头，伸出手，试图把盘子抢回去。
“为什么？”兰娘侧身躲过，疑惑道。
可随后又明白过来：“这是对你的惩罚吗？要你每天去亲自去祭祀是吗？”
豆子的眼中露出了难过的神色，随后点点头。
兰娘心中越发怜悯，便道：“我就帮你端一段路，待会儿走到那条通往梅姑祠的路上的时候，我便把盘子还给你好吗？”
豆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又转头，朝着村子的方向画了一个大圈，随后朝着梅姑祠的方向指指。
他重新看向兰娘，对着兰娘耸耸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兰娘：“……你是说，整个村子或者说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她注视着的吗？”
豆子表情悲哀地点了点头。
兰娘沉默地叹了口气，将盘子还给了豆子。
豆子对兰娘重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然后便端着盘子，朝着梅姑祠的方向走去了。
既然如此，那这个村子是不能待了。
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渐渐走远，兰娘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随后从地上找到一块小石头，再找到豆子院子中一片平整而显眼的地面。
兰娘用石头在地面上划出几个字——豆子，我走了。
可豆子他识字吗？
拿着小石头愣了愣，兰娘又俯首加了几笔小画，画出一个离开院子的小人。
兰娘就这样离开了村子。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没有去蔡家，也没有回到她和金溪曾经的那个家。
她用掉落在地的树枝，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浑浑噩噩地走下去。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太阳从东落到了西，温度渐渐降低，兰娘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只一脸苍白的，固执地往前走着。
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兰娘身旁不远处响起：“夫人，您在为何事忧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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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金姑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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