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霞光簇锦。夜幕渐拢，有晚风吹过，席卷残叶涌入轩窗，又被两道凌厉的身影划破。
前面那道形如夹竹桃，也不知是哪里的花成了精；后面那道呈鎏金色，对前者穷追不舍。
不久前，叶玖远远看到这只夹竹桃精鬼鬼祟祟，在艺人扎堆的地方偷偷摸摸，不知干些什么。
刚要出声喝止，这小不点茎身下窜出几条长短不一的根，“簇”一下跑没影了。
追逐间，它身上不免擦出些伤口，浓郁的夹竹桃味顺流而出。
跑至墙边，退无可退。小妖这才回头，第一次看清了叶玖的脸。
它微微愣怔，见叶玖缓步逼近，连忙大喊：“等等等等等等！我我我其实...”
还没等叶玖给出反应，它身后的白墙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凛冽狂风向外侵袭。那风如一只凶残而不讲道理的巨手，竟是将它猛地抓了进去！
叶玖浓眉紧皱，手中幻化出一把白金色的剑，朝裂缝斜劈过去。
墙被劈开后，有海风席卷而来，浓浓的夹竹桃香含混其间。
裂缝后的空间竟是一处渔村。
只是稍稍打量，叶玖便发觉此处布景是如此眼熟，与记忆深处那个他此生不愿踏足、也无法忘却的地方别无二致。
忽然，脑中出现一道小女孩的声音：
【咯咯！欢迎好看的哥哥姐姐进入我的游戏（不好看的不欢迎）！检测到哥哥本次为单人模式，下次进入，将默认升格为双人模式难度...】
“尽是些糊弄人的把戏。”
叶玖神情不耐，眼底情绪翻涌不止。
他没去管那道声音，也不想在此处多逗留。几番追逐后，一个闪身，便踏至目标身后。
许是为了激起他的怜悯，进入裂缝后，这夹竹桃妖竟是幻化成孩童模样。
叶玖抬起剑柄，收敛力道，朝小孩的后脑处劈去。
几乎同时，那孩子竟是猛然回头，二者视线在空中碰撞——
“...你又一次准备害死我吗？阿玖！”
“——！”
叶玖瞳孔骤缩，手腕翻转，以另一种姿势握紧了剑。
原先的剑柄被剑身替代，锋利薄刃抵在男孩脆弱的颈边。
“你是谁？”叶玖几乎是有些暴怒地说，“不管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少以他的样貌在这故弄玄虚！他早已轮回上百余年！你若是再不现出原形，我一定会杀了你！”
剧烈动作间，那股夹竹桃味被更多的吸入鼻腔，莫名让人感到愈发躁郁。
“你不会动手的，”男孩双眼处黑黢黢的，两道红色眼泪从那空洞中流出，“因为你我都清楚，如果我们不曾相遇，我便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你不仅害死了我，更是让我们整个村子不得超生，抱屈含冤地遭受了长达数百年的诅咒！”
“胡扯——”
“你以为大家都轮回了吗？错了。”
男孩微微偏头，朝他身后露出痴傻的笑。
“你看啊...大家都回来找你了。”
叶玖心下一冷，扭头。
他面前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不知何时，人群从里到外围了好几圈，将这不大的渔村口堵的严严实实。他们脸上表情有惊讶、恐惧，亦有人眼里闪着光，却并不是看到希望...
而是想要将宝贵之物据为己有的跃跃欲试。
他们的视线落点，都聚焦于一处地方。
“是龙...真的是龙吗...”
“你们快看他的头顶！千真万确！”
叶玖拧眉，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失去了对龙角的控制能力。
他方才完全没感受到龙角的存在，自然也没办法如平日那般，将它掩藏起来。
“听说龙族贯会使用障眼法，难怪世人都不知道，其实我们的世界早已被这些妖魔鬼怪入侵了个彻底！”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快快快，拍下来拍下来！这可是最最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缓过最开始的惊疑，有人捂着嘴指指点点，好似在商讨如何把这条手无寸铁的龙抓去做实验；更多的人拿出手机，刺目闪光灯不加掩饰地扎入叶玖眼底。
他攥紧拳头，努力压制着不断涌上的心火。
可他的忍让似乎引来了更严重的后果，一如几百年前那般：
“大家还记得上面想要的那件‘神器’吗？打造起来本就不易，尤其是‘选材’这一步，最为麻烦！那些龙鳞、龙角找起来确实困难，可若是找到了，那用处真不是一般的多！”
“阿玖，看在我们曾相识一场的份上，不如你就送我们一点？反正它们也会长出来，对你也没什么损失...”
“你不会不同意的，对吧？”
“可它若是真的不同意，该怎么办呢...”
窃窃私语中，有人大喝一声，宛如火上的温水终于冒出第一个气泡，气氛沸腾只在几秒之间：
“——刀！我们有刀！”
“大家清醒一点，我们人多势众，根本就不用怕这畜生！”
众人恍然大悟，看向叶玖的眼神一变再变。
后者始终紧闭双眼，未对他们的话作出任何反应。
直到有人“身先士卒”，拎着武器谨慎而难掩兴奋地冲出人群，后方的人们才挨个反应过来，纷纷紧随其后。
“人墙”在数秒间瓦解，又凝聚成一股新的力量，在人们的举手投足间生动地展现出来。
多么鲜活，多么熟悉。
纵使数百年过去，这群人类的本性也未曾改变。
永远贪婪。
——永远背叛。
第一根棍子破风而袭，叶玖金眸骤然睁开，右掌横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群瞬间被掀得人仰马翻，撞倒了一部分架子。
狂风骤起，屋瓦被击落，七零八碎地撞在地上。
周边的房屋、树木，像是为他的暴怒所惊，纷纷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在地上毫无章法地四处逃窜。
他几乎是无差别攻击，满身戾气大得人心惊。
可叶玖越是想控制，心里的声音便越要彰显其存在感。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想要...”
这里的人类都是可悲可恨的、毫无价值的、无药可救的，他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等我回头找公司商量一下...”
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就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攻击、毁灭，把这里弄得一团糟；
“接下来，要带大家看的是...”
最后一击，他瞄准某个方向，化风为刃，破开云雾。而在那雾后所露出来的面庞是——
唐玉律？
叶玖忽然感到脑中清明一瞬，像是躁郁云雾被那阵夹竹桃香吸引，飘飘悠悠终于散去。
眼看着队友将被误杀，他五指收拢，裹挟着力量的风在第一时间散开。
唐玉律脸色煞白，看起来吓得不轻。
但很快，叶玖发现，他惊恐的来源另有其人。
“诶？这是什么情况？”
那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盯着叶玖，眼神奇怪，手上动作微偏，屏幕背后数以万计的目光便随着摄影机一同瞄向叶玖——
然后被唐玉律一把掰回。
“啊对了，说起叶玖的龙角，我们也苦恼了很久呢。”
唐玉律稳当当地扶着摄影机，笑容自然，声音平稳，像是在和朋友唠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常。
“我们当时想了很多种办法。市面上的材料大多会显廉价，但这个材质其实还是蛮重要的，总不能拉低我们门面的颜值不是？特效又实在太贵，而且打歌舞台什么的也不方便。
“玻璃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是太容易碎，拿来当杯子还不错。既要控制成本，又要有质感，和徽月的服装制作难度简直不相上下...”
唐玉律并不是一直盯着镜头的，那双澄澈黑瞳时不时就会往左上角偏转。但这种微表情反而更是他正在“回忆”的佐证。
语速、语气、表情...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态度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到摄影师瞄瞄叶玖那边的混乱，有点犹豫地怀疑了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见。
“...不过好在，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解决了。什么材料？嗯，我只能告诉你们，是用多种不同的物质混在一起的，试了很久才找到最合适的配比。更具体的就不透露啦，这是商业机密。”
机密就是他也不知道，他纯鬼扯。
唐玉律突然有种直觉。
这种临时编故事救场的情景，他以后怕是还要经历更多次。
叶玖只是默默地盯着他，全程一言不发。
没曾想，唐玉律倒是主动转过头来了：
“对了，叶玖，你身体好点了吗？”
叶玖点头。
“那你再休息会吧，我们也差不多该去找下个人录制，先走了哦。记得好好休息。”
唐玉律顺手拉着尚未反应过来的摄影师离开服装室。
可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微微皱眉，压低声音对着后者说了什么，听起来有些为难。
估计是真的太过焦急，他竟是忘了关直播。观众们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关键词：
“抱歉...生病...心情不太...”
“先跳过...我会...那之后再...”
【什么意思？谁生病了？yj？】
【话说刚刚在服装室里闪了一下的那个画面有谁看清吗？太快了我有点懵】
【只看到一片白金色，估计是叶玖。周边好像还有很多东西】
【不会是门面生病出问题了吧...不要啊我一直在蹲帅哥的视频呜呜呜呜】
【听队长的意思，估计真的是暂时状态不好，应该会先跳过他。不过之后大概率会补上的，大家别急，给叶玖一点时间吧，身体健康最重要】
摄影师比弹幕想的更多点。
从唐玉律刚才、以及直播时所说的话中，他已经大致推测出真相了。
队友生病，精神不佳，至于房间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乱，估计也与这个有关。
更何况，那位队友还是门面来的。
娱乐圈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无论犯什么事都无需担心，会有粉丝为你托底，人设崩塌也无所谓，前提是——
塌的部分没有违背你的“核心卖点”。
门面的“核心卖点”当然是颜值。
如此一来，唐玉律在刚看到叶玖时那么紧张的表现也就说得通了——
面色阴沉、大汗淋漓，就算已经做好了妆造，也能看出他的状态差的出奇，的确不是门面该出现在镜头前的形象。而这“病”也很有说头，万一是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
嘶，不敢想不敢想。
如此说来，这位队长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摄影师琢磨一下，反正唐玉律也说了服装室的问题不用担心，待会他会去自行处理。
既然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那么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吧。
他只是来领工资的，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就别多管了。
按照唐玉律的请求，摄影师转而先去拍后面的人。
二人分别后，唐玉律大致翻了翻自己直播的最后那段，发现自己的音量控制准确、网友对此事的评价也与预想中大差不差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再度进入服装室，发现房间竟是已经恢复原来的样貌。叶玖站在正中央，盯着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实话，唐玉律并不想和对方独处一室。
初识那天，叶玖对他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无故瞪他？为什么要怼他？
唐玉律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也是真的很不敢问。
他知道的，对方之后的态度一直都很正常，只是第一次见面时不太对劲。
但第一印象已经留下，往后只要和叶玖单独待在密闭空间里，唐玉律就会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
关键他也清楚这是无效思考，纯纯内耗，根本不可能得出任何有效结论。
可有的事情，本就无法靠理智控制。
不过本着关爱队友的原则，他还是问道：“你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伤到哪里？”
叶玖：“我没事，但它有事。”
唐玉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墙角有一道裂缝。地上还躺着一朵夹竹桃。
“...就是这样。有人附身于那妖，通过血液释放幻术，扰人心志。无论是谁，只要身处幻术涵盖范围，便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叶玖简要解释了遍刚刚发生的事，又给出自己的推断。
回想起方才的经历，他冷笑道：“这幕后之人倒是剑走偏锋，不去用那沉香、朱砂、檀木，而偏要用夹竹桃。我没能及时察觉到。”
“夹竹桃...”
唐玉律微微愣神。
“怎么？”
“没事，”唐玉律摇头，“我只是讨厌夹竹桃。”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情感倾向如此明显的话，叶玖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总之，身处气息中，受影响者会看到自己或他人的‘恐惧’。
“我预计这恐惧不限形态，也不一定是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现在这夹竹桃味还未散去，你的恐惧形象应该马上就会...”
叶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余光中一抹亮色吸引。
这个人很熟悉，他认识。
因为那是他自己。
唐玉律：不要啊人怎么会经历这么尴尬的事[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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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非我族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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