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他的家人好像都很厉害很厉害，他的公司也非常强大，而且，名声很好，大家都夸他们做好事呢！哥哥是个大好人哦。”
小花妖没能给出最关键的信息。
但她方才说的那些，已经足以让唐玉律构建起大致的模型。
唐玉律看向虚空处，脑中渐渐勾勒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此人样貌出众，笑容得体，声音也是亘古不变的温和。智商极高，情商不好说，至少非常有鬼扯的能力。还可能精神异于常人，有变态倾向。
那模糊脸庞闪烁一瞬，竟是换上了某位故人的脸。
......
唐玉律忽然感到反胃。
“吓！你怎么啦！”见他捂着嘴，脸色一瞬差到至极，小花妖慌了神，捧着杯子就要往他嘴里灌，“喝点椰子汁，喝了就好了！
“放心吧，真的没加奇怪的东西，这还是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呢！”
闻言，唐玉律眉间的忧愁却并未减少，反倒俞发加深。
“我们哥哥很喜欢你，所以专门了解过你的喜好。”娅娅主动解释道，“他还说，以后很想和你见一面。
“我来之前，他就说过，如果遇到你，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可以如实回答。而且，作为未来的见面礼，这片空间里的所——有字母，你都可以带走哦。”
心里的不适感并未减少半分。
唐玉律攥紧手腕。当着娅娅的面，他没有做什么出格举动，但眼神却无法扼制地发生了某些变化。
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淡漠。
好像他不是在看自己的手，而是透过手上的痕迹，想到了某个死人。
于是他自己的温度也随之被抽走，冷冷的，只是看着便让娅娅感到一阵心惊。
唐玉律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稍作停顿，眸中冰凌很快融化，又恢复往日和煦的样子。
再怎么样也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孩子。
他轻轻摸着娅娅晃晃悠悠的花脑袋，温声道：“回去后，麻烦你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有见面的打算，还请他提前告诉我，以免准备不周，有失礼貌。”
然而娅娅拒绝了：“我？我不会回去了哦，我已经不是哥哥那边的妖了。”
“什么...？”
“来之前，他告诉我，如果真的遇见你，就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回答完，我就已经完美完成了所有任务，可以光荣退休、得到解脱了！
“所以，我现在是没有所属组织、漂泊在外的个体妖啦！”
解脱...？
唐玉律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他难掩紧张地盯着娅娅，问：“你有没有感觉身子哪里不舒服？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诶？没有呀。”
“那你...算了，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呢？”
“诶？！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有一个不错的地方，”唐玉律语调轻柔，就像世界上最有耐心的幼师，“那里有很多和你情况相似的妖怪，大家互帮互助，非常团结，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个‘大家庭’一样。
“只要肯努力，你一定能靠自己过上最想要的生活...”
娅娅直奔主题：“有好看的哥哥姐姐吗？”
“...有，必须有，还挺多的呢。”
“那我要去！”她尖叫起来，高兴地叶舞根蹈。
唐玉律其实就是试探一下。不管娅娅答不答应，他都会带她回去。
先不说他当初本就答应了张晟之，要把流落在外的五道带回去。哪怕出于个人情感，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外面游荡。
同时，叶玖那边的游戏似乎也通关了。
娅娅闲来无事，跟唐玉律透露过，他那边的游戏其实就是在城堡里打怪。
每个怪都代表了不同的数字。他只能打数字低于自己的怪，每打一只，他自己的数字就会增加多少，路上还能拿宝剑之类的增加自身数值。
听起来简单，但于普通人而言，这关其实相当有难度。
因为普通人不可能打得过那些妖魔鬼怪，数字只是给了他们一种获胜的可能，俗称机制杀。
但万一，怪把你秒了呢？
还好，叶玖不会给它们秒自己的机会。
因为他不讲武德。
进场后，他一道雷劈下来，把所有怪全劈死了。
这实在超出游戏的运算能力，直接卡死。
折腾半天才重启，又要重玩一遍，给叶玖烦得不行。于是这回他讲武德了，老老实实玩了一把小学生加法运算游戏。
所以他通关的速度才比唐玉律慢上许多。这会时间，人已经在外边等着。
唐玉律没急着出去，和娅娅忙活好一会，将那些字母尽数收进锦囊。
他满载而归，又强迫自己将某个故人抛之脑后，所以心情还可以。
刚离开裂缝，嘴角还没下来，某个金灿灿的脑袋直接晃入视线，在光下璀璨夺目，闪瞎人眼。
叶玖原本正倚靠在墙边，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朝这边走来：“解决了？”
“一部分吧。”唐玉律侧身，露出后头怯怯地拉着他的小花妖，“我们商量了一下，这孩子打算加入新界。”
叶玖垂眼。
他眉眼深邃，五官极具攻击性，不做表情的时候实在唬人。娅娅被他盯得害怕，抖着嗓音道：“我，我我，可以解释...”
“......”
“一开始，我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为了采集更多艺人的样本...”
“然后？”
“然后就被你截胡了嘛！现在我也不需要做那些事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哥哥都打算把这批染色体全部交给你们，那我想，应该就是这个研究不需要再进行下去了吧...”
叶玖不语，和唐玉律交换了个眼神。
“这些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只有一点想知道。”
他语气低沉，眼中寒芒毫无遮掩，压着浓浓的审视意味：“你进入裂缝前所说的，那句‘等等，其实...’，是想表达什么？”
“我...额...”
“这个问题需要细想吗。”
“也不是，就是...”
娅娅绞紧叶片，花蕊上流下一滴汗。
可还未等叶玖进一步压迫，她忽然蹲下身，不好意思地在地上画圈圈：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
“所以，我才让你先别动手，因为我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啦。”娅娅抬头，笑得无比真诚，“虽然之前立场不同，但是现在，既然我们马上就要加入同一个大家庭，那我...可不可以成为好看哥哥的朋友呀？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如果不行的话...我再想想办法，嗯嗯。”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纯真。而娅娅呢，眼睛是画出来的，却含着黯淡黑色颜料都挡不住的澄澈，里边几乎要闪起小星星。
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夸得真心实意，不含一丝利益。
但叶玖还是眯起眼。
许是灯饰过亮，那双竖瞳被刺激得越发紧缩，一如狩猎者的锋利兵刃。
他扭开头，冷哼一声：“我才不需要你的夸奖。”
其眉头紧皱，姿态倨傲，俨然是一副完全瞧不起小孩子的模样。
这一偏头，那张扑克脸便被挡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高领风衣后的微红耳尖，以及...
等等，
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唐玉律心念一动，不敢置信地盯向那人的耳尖。
好神奇，简直像是被施了魔法，数秒之内迅速攀上绯红，甚至一度向整个耳朵扩散，看起来温度极高，却丝毫没有将耳朵主人冰冷的面部表情融化开。二者相撞产生了某种奇妙的磁场，叶玖的头上像要冒出水蒸气。
你居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唐玉律惊悚地挪开视线，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小花妖身上明显藏了太多秘密。唐玉律邀她回去，也是打算将具体的调查工作交给专业人士。
眼下知道自己将要搬到新的住处，她又兴奋又紧张，右叶一直捏着唐玉律的手：
“家庭里那些好看的哥哥姐姐，如果不跟我说话，该怎么办呀？”
“放心，大家都很友善，一定会喜欢你的。”唐玉律拉着她往外走，“不过...你好像很在意颜值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是‘好看的人’呢？”
“咯咯，因为颜值就是最重要的东西呀！”
“比性格、能力、品行都要重要吗？”
“当然了！”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呢？”
“是妈妈教我的！”娅娅骄傲地挺了挺胸。
“以前，我过得总是很不开心。
“妈妈出走前，一直让我保持身材，所以我经常没东西吃；姐姐常说，‘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都是你不懂事，不然我们的家就不会被拆散了’；
“爸爸呢，总逼着我提前学我看不懂的科目，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学；还有哥哥，也时不时笑着做一些让我头疼得像要裂开的事...
“——但是，只要看着他们的脸，那些不开心的情绪就会自己跑走啦！
“所以我明白，就像妈妈说的那样，长相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只要那些像妈妈一样好看的人可以多陪陪我，甚至愿意摸摸我的头...”
娅娅的语气是雀跃的、欢快的，却无端透出一丝乞求。
“...无论要我做什么，都是没问题的呀！”
唐玉律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
“不会再有人离开你了。”他说，“不只是陪伴，如果你想要更多东西，例如彼此信任的同伴、患难与共的家人...你都可以尽管放开手去尝试。我想，我们这里会有你想要的未来。”
娅娅懵懵懂懂地抬起头。
她其实没能完全理解这个好看哥哥的意思，但是他真的好温柔，特别耐心不说，还会注意放缓脚步，让自己能以一个舒适的速度跟上。
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骗她的！
娅娅将叶片攥成拳头，暗自下了决心。
既然哥哥这么说了，那从今往后，她会试着放下偏见，不以任何利益为目的去发展一段段友情，然后...
努力寻找一个，真正能容纳自己的归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踏出门口的刹那，娅娅心脏骤紧，像是被人狠狠攥起，痛得她忍不住蜷住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以前也经常这么痛的，所以她并不惊恐，反倒疑惑地捂住心口，想知道自己出了什么情况。
“咦...？”
她瞪大眼睛。
自己的身体竟是迅速浮肿，一只只血红字母“X”如脓疱般在表层下生长、扩大，一突一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随时要爆破。
再抬头时，叶玖已经挡在唐玉律身前，作防备状。唐玉律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脸色苍白，表情更是惊疑不定。
“咯咯、咯咯——？”
她想说话，想问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可喉咙里有难喝的液体翻涌而上。她发不出声音。
那就笑一笑，笑一笑吧？
只要运气变好了，她就可以恢复正常了吧？
“咯咯，咯咯？”
奇怪，我已经在笑了啊，为什么还要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
“咯咯——”
对不起，对不起，我总是把事情搞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一定会改的——
“咯咯，咯咯——”
求你们了！
不要再把我丢掉了啊！！
娅娅嘴里“咯咯”地叫着，分明是笑，表情却像在哭，二者糅杂在一起，显出浓重的绝望。
唐玉律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却见娅娅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
“砰”——
腥红液体纷纷扬扬，如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
那些字母尽数迸裂，红雨过后，地上再没了那个会“咯咯”笑的孩子，只有一滩认不出形、无力抽搐的...
泥。
不知为何，她右边的叶子以及头顶收到最大冲击，甚至成了沫。
这些沫有些却是溅得远了，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轨迹。
最远的那处甚至滑至墙角，堪堪绕过地上的夹竹桃。那花打着蔫儿，无力地垂下，掩住了花蕊处点点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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