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最高的男孩顺手搬起椅子，要朝某个方向砸去——
视角一瞬摇晃，同时还伴有“砰”的一声。
网友将这段反复慢放，大致推测出，是唐玉律劈手将椅子挡下，又在地上猛地一砸。
他再拿起来时，手中只剩下一条断裂的椅腿，与网上流传视频中他用来“恐吓”小孩的道具别无二致。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录像者厉声质问。
那一贯温和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愤怒，分明熟悉，唐玉律的粉丝却不由得愣怔。
他录像时也开了照明灯，那七个人的脸便被镜头直接捕捉，一览无余。
当然，马赛克是打了的。
尽管如此，与他们相识的人已经开始疯狂截图，四处转发视频。
将众人逼走后，他一回身，还有个孩子躺在地上。校服脏兮兮的，受伤肉.体透过破烂外套渗出鲜血。
那孩子已经无力抬头，却紧紧地拽着他的裤腿，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
“救...救我...求你......”
唐玉律声音焦急：“没事了，没事了，我现在给你叫救护车...”
视频到这里结束。
【之后的时间，小云一直在医院养伤，病情不断好转，终于在6月28日得以出院。
次日，同班同学小项（化名）约小云当天下午五点半出门玩，其聊天记录被牧某看见，于是牧某以小项的名义将二人的赴约地点改至榆希津味馆，并带上家中六名成年人提前到达现场。
双方见面后，牧某以“想要另寻一处地方道歉”为由将小云另外带至餐馆附近的居民楼楼顶。再往后的信息，我无法进行透露。只是再见面时，小云已经不在人世。
案件目前仍在调查阶段，斯人已逝，只望得到公正结果。】
社会事件太敏感，很多信息都不能发到网上。
平台反复过来警告，让他发博时不要踩红线。他们说阻挠他不是怕闹太大，只是依法办事。
但陶曾柔不管。
作为孩子的母亲，她还是将具体案发过程，连同无数惨不忍睹的证据编辑进了自己的围博里。
她才不在乎什么法律不法律的，她只知道，她的孩子死了，而加害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甚至于，他的罪恶行径根本就无人知晓，还能在社会上抬头做人。
唐玉律来提醒她时，她也只是平静地笑，语气淡淡的，像是喃喃自语：“唐先生，未成年人杀人，会下地狱吗？那么成年人呢？”
“......如果小云看到您为他受牢狱之灾，一定会很难过。”唐玉律艰难回答。
不管陶曾柔有什么计划，在实施之前，她紧跟着唐玉律的围博发了一条长文。
文章用大量篇幅，以一位母亲的视角发出对自己孩子所遭遇无妄之灾的控诉。
她提到了祁云的死因有多么惨无人道，也写到了唐玉律对他们的无私帮助。对方不仅时常来看望祁云，帮他们垫医疗费，最重要的是...代祁云完成了他再没可能实现的梦想。
同时，他的工作室也发布严正声明，网上一切对于唐玉律霸凌、孤立他人等的言论皆为诽谤，他们会启动法律程序，依法起诉造谣者。
唐玉律并不是随便选的回应时间。网友还未来得及质疑，官方突然下场。
【@市潮新闻：＃警方回应男孩遭同学虐待杀害＃...网传信息显示，榆希市的一名学生小云（化名）长期遭受同班同学的霸凌，并于6月29日被其中一名同学杀害。7月5日，居委会书记证实，网传信息属实，公安部门已将嫌疑人抓获。...该所工作人员表示：“案件正在处理中。”...】
至于躲在舆论背后引导的人，唐玉律也没忘了调查。
倒是没有天型娱乐。
但除去他们，耳熟能详的娱乐公司几乎皆在此列，甚至还包括了国内知名集团“世威”的几大对头公司，和娱乐圈八竿子打不着。
唐玉律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们。
新界也连忙放出成员们创作过程的花絮。唐玉律几乎每次发表观点，都要跟上一句“这只是我个人看法，大家如果有不同意见，一定要及时说”，其他五人也不会推脱，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就会直接表述。
不少粉丝发现，MV里许多令人惊喜的小细节，居然都是成员个人的想法。
他们氛围其乐融融，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
粉丝们头一次遇到回应如此迅速且证据确凿、表述清晰的，大粉连洗白控评词都不用写，三个账号的相关围博一并转发就已足够看清事情全貌。
糖粉们欢天喜地，迫不及待要看到无脑黑子被狠狠扇脸的囧状。
然而，唐玉律的风评并没有迅速反转。
【[！]早就澄清了[！]链接我就放在下面，看到的各位烦请不要再造谣了】
【6。又是仅粉丝可见的澄清是吧？粉丝是真能洗】
几乎所有明星塌房时，粉丝都会不约而同地说出某句话：
“——早八百年澄清了，不懂自己去看吗？”
正主针对其中某件事告黑成功＝所有黑料都是假的；正主告他人侵害名誉权成功＝他人说的所有话皆为诽谤；外国艺人偷文化＝全是翻译的锅；受害人并非完美受害者＝我哥哥/姐姐是正义执行没有一点错。
以小见大、以偏概全、混淆视听、二极管...一套连击下来，路人早已被粉丝骚扰得不胜其烦。
有这样对流量明星的偏见横在前头，肯费时间去看所谓“官方澄清”的路人，本就少之又少。
更何况，承认错误远比想象中要难。
在隐隐意识到自己貌似真的骂错人后，许多网民会下意识屏蔽任何“澄清”字眼。
反正骂明星的人那么多，自己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个。
其他人都不说话，凭什么自己要道歉？
上网就是为了寻开心，至于208w们被污蔑了又怎样？
他工资都那么高了，被造点谣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有的人并未直接对唐玉律进行辱骂。他们换了种更为严谨的说辞：
【我听说，只是听说哈，他之前不是被爆出过虐待孩童吗？好像以前还有校园80什么的，总之瓜还挺多的？（只是我个人疑问没有别的意思）】
反正自己只是随口一提，还声明过只是疑问了，不算造谣吧？
那就更没必要看澄清了。说不定哪天还会反转呢。
这件事最开始会热度发酵，就是因为大公司们请来的大批量水军、机器人。
人类总是具备趋同性。
当群体力量发展至极端化，总有不明所以的人会选择顺应大势。
直至潮水散去，他们又会奔赴向下一次的涨潮地带，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残骸。
相比复杂冗长的事实，他们更相信营销号的30s视频。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路人以为这不过是常见的明星塌房澄清罢了，吃瓜吃得乱七八糟。
也就根本没意识到，它真正的内核不是娱乐事件，而是一桩血淋淋的谋杀案。
唐玉律的明星身份，在为“发声”带来基础热度便利的同时，也伴随了难以甩脱的麻烦。
更何况，“校园暴力”并不正能量，本就容易被压热搜。
他发布的那几条围博已是踩着法律红线，热度要是再高点，极有可能面临下架风险。
于是这起事件的热度就维持在了不上不下的状态，却也没撑很久，很快迎来下滑期。
尽管他和粉丝们都在努力将事件重心往社会新闻、而不是娱乐八卦上拐，讨论热度仍旧难以避免地迅速冷却。
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关注度，但较之他挨骂的那几天，依然远不能及。
唐玉律算是运气好的，澄清时，这件事本身的流量并未完全消退。
尽管如此，向他道歉的人数，寥寥无几。
道歉群体中，又以粉丝数量最盛。
她们前脚刚忧愁，心还没碎多久，现在又乐颠颠地拼了回来。
可“唐玉律”“对素人动手”这两个词已经埋进互联网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网民的潜意识中冒芽。
若是没发生什么热度极高的事件，高到使“唐玉律只是助人为乐”这句话在每个人的脑中爆炸回响，将幼芽从根至顶焚烧殆尽，他以后恐怕还得经常为这事洗白。
加害者逍遥法外，助人者满身污泥，受害者死不瞑目。
除了牧容沙，所有人都是输家。
唐玉律为这事忙前忙后，现在刚从外边回来，身心俱疲，便靠到沙发上小憩。
正巧对面有个鱼缸。水徽月半蹲在那，背对着唐玉律：“小唐，你被骂的好厉害哦。”
“嗯...是这样。”
“我不明白。‘社会规则’的目的是维护受害者权益，而你也是想还他一个公道。
“你们的目的明明一致，可为什么，加害者全身而退，说实话的你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呢？
他捻起鱼饲料，绕着圈撒进鱼缸。
饲料分布均匀，缸里的鱼也并不多，却还是有一只——就那么一只——尾巴太短，便被其他鱼不经意间撞击、挤压，落在后头。它身形小，又混在鱼群中，常人应是注意不到才对。
水徽月紧紧地盯着它，柔声道：
“这样的‘规则’...这样不公平的世界，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他声音很轻，那话中释放出的危险信号却让唐玉律心头一惊。
抬头望去，发现水徽月半侧过脸看他，笑容明媚天真，好似刚刚的话只是出于好奇，随口问了一下。
“...世界是不公平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
饶是如此，唐玉律依然觉得自己最好别敷衍他：“世上还有很多人，为了让更多人过上‘公平’的生活而努力。
“哪怕这次的结果不太好，但我的行为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长此以往，或许可以让砝码不对等的‘天平’两端稍微平衡一点。”
“可是，那些网友明明就说错了话，为什么不为自己的言论负责呢？他们骂你，诬陷你，你难道不难过吗？”
“如果换做以前，我大概会有些绝望吧。”唐玉律苦笑一声。
“不过现在，我认识了你们，‘地狱’在我眼中不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精神寄托，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所以我知道，哪怕他们现在逃脱了，死后依然会受到惩罚。”
“‘死后’才会受惩罚——那活着时呢？”水徽月没有被轻易说服。
“坏人不知道世界上真的有地狱存在，做坏事后又没受到任何报应，他们——难道不会变本加厉吗？”
“......”
这正是唐玉律所担心的。
关注这场闹剧的人中，有自身已处漩涡的黑羊，他们想知道别的黑羊是否会得救；
有围观漩涡的白羊，他们担心自己会因救助黑羊而被卷入。
但，羊羔们并不是唯一的观众。
制造漩涡的屠夫，也在等待结果。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法律真的因祁云事件而改变，对牧容沙也不适用。
新法栽种于前人的骨灰上，只能为后来的人乘凉。
“那个受害者也是小朋友，他死啦。为了公平起见，让他死的人，是不是应该也去死呀？”
水徽月甜滋滋地说。
那双蓝眼睛是很大的，像两颗熟透的杏仁糖，里面总是盛着许多甜蜜的笑。
但也太大了，笑意达不到眼底。
唐玉律心头划过一抹凉意。
水徽月却没再看他，轻声哼起一首歌。
他嗓音清透，语调上扬，像在唱一曲温柔的童谣：
“小娃娃，骑龙虾，张嘴巴，不吃眼，不吃发，爱吃龙虾的小尾巴...
“大龙虾，很着急，瞪大眼，张钳子，为什么呀？孩子，你的身体不见啦...”
唐玉律感觉自己被盖上一层柔纱，实在难抵困意，陷进梦里沉沉浮浮。
“小龙虾，别害怕，他们说，所有的坏孩子都会受到惩罚...”
水徽月声音更轻了些，眼里甜蜜不减。
“...所有。”
时间差不多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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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余波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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