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唐绅书去城里一趟学到什么，那大可摆上一盏茶水，放盘点心，说上三个白天黑夜。可若是将他所说的话听仔细去，难免倒了胃口。
他说，那些人眼一闭，嘴一张，便成了戏偶台背后翻手为云的傀儡师，线牵着的木偶大抵不是死物，脚本却不由他们自主决定。
或许某一日，傀儡在茶余饭后闲谈之时听闻谁人身上又发生如何道德败坏的事还会拍桌大笑，鼓掌喝彩，只因这波澜曲折的故事着实精彩，妙不可言。
再仔细听着呢，笑容又是拉下来了，因为故事的主人公竟是自己。
他说，那些人眼一闭，嘴一张，里头便吐出虚假的污秽之物。
吐的是痛快，谣传千里，臭不可闻。若是不小心沾上呢，走一路粘一路，而后被更多人踩到。对谣言主人的伤害自是不必多说，兴许还会为这莫名缠上自己的臭东西逗弄发笑。
清除方法呢，则更是麻烦。因这污秽留存时间太久，就会风干硬化。费大力气铲除后还会留下肮脏的痕迹，混着味道的空气也早已黏进每个路过之人的口鼻。
那么，你是怎么解决的呢？听众如是问道。
他只是笑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我放了场大火，把那地上所有污秽之物连带散播它的人围困进来，一并，从根儿部烧了个精光。
——《星坠》
by 响蛇
*
祁云事件后，水徽月缺席了一段时间。
那天，众人正在讨论之后的广告与杂志拍摄，张晟之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门口，示意水徽月出去。他面色难得阴沉，感觉下一秒就有暴雨倾盆。
水徽月这个当事人却仿佛毫无察觉，欢快地朝众人挥了挥手。
好在，唐玉律担心的“退队”并没有发生。
过了一段时日，水徽月又平安无恙地回来了，笑容一如既往，看不出什么异常。
正巧赶上新界统一发工资。
“工资”对艺人来说是个敏感词，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提起它，都容易激起路人的反感。
唐玉律觉得，日后他们团应该也会尽量避免类似话题的谈论。
但...是有一些特殊原因。
解决完祁云的事后，这天，唐玉律最后一次来到先前遇见流浪猫们的地方。
人气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带着口罩墨镜依然有被认出的风险，好在某高中生给他推荐了一条“子星甄选”躲粉专用道。现在，那些流浪猫已经基本都有了好去处，只余下一老一小还驻守在这。
其中那只老猫，他已经找到了它的原主人。
但很遗憾，对方从一开始养猫就是因为身为女朋友的青梅喜欢。现在二人分手，这猫又年纪大了，他没有再要回来的意思。
这两只了无去处的猫，一个时间所剩无几，一个生命刚刚开始，这过于悬殊的“未来”重量让人们不敢轻易将它们放上“可以领养”的天秤。
唐玉律再次找过来时，那只年迈的猫身体已经动不了，只能抬抬眼皮，浑浊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雾。
它眼里没有焦距，但还吃力地望着人类，像是要将这个在最后时日给予它温暖的人的面孔牢牢记住。
脑袋好像有些过于重了。于是它将全身放松下来，直至身体轻飘飘的，再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唐玉律抚摸它脑袋的手顿了一瞬，而后将它抱进怀里。路上走时，热风在耳边刮过，那瘦弱身体的温度像是被风带走了，即使拥抱也无济于事。
小白猫不知何时跟上来，轻轻地贴在他裤腿边。
待遗体被处置好，那小家伙依然没急着离开，还用头顶他，然后蹲在他身边。
唐玉律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是要跟我走吗？”
小白猫当然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他。
唐玉律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小家伙噔噔几步，在他后方不远处停下，尾巴轻轻摇摆，棕瞳仁水光粼粼的，竟是传达出了不舍的情绪。
“......”
“算了，”他半蹲下，向前伸出手，“你就先跟我回去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这只猫年龄再大些便给它换个别的去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猫跳上来时，自己余光中似有黄影一瞬而过。定神一看，那处空空荡荡，恍若幻境罢了。
开车时，小白猫四爪并用踩着唐玉律的肚子，转了好几圈，才心满意足地窝进自己的尾巴里。
可这惬意并没能持续太久。
从看到新界的建筑开始，白猫就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进入大门后更是如此，今天公司内分明没几个员工在活动，但白猫死死地把头窝在他怀里，身上毛发抖个不停。
这种颤抖在唐玉律进入STOALS办公室时达到顶峰。
“喵呜！呜呜呜呜呜呜——”
到底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屋子里有什么让它害怕？
眼见小白猫拼了命地蹬腿想往外跑，唐玉律不得不使出全力抓住它，然后疑惑地看向屋内。
空中有只白鸽，扑棱扑棱地划出几道曲线，爪子一松，里面的东西直直落在沙发上。看包装，似乎是什么非常昂贵的猫粮。
它在软垫上轱辘辘转了几圈，然后被一只手拦下。这手骨节分明，白到好像能反光。
是叶玖的手。
手主人注意到门边的动静，定定地盯了过来。
没等唐玉律解释，叶玖已经开口，语气无喜无怒，但称不上友好：
“你怀里那只，哪来的？”
白猫身体一僵。
唐玉律却没察觉到这点异样，闻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这只猫吗？外边捡的。我会在自己的屋里养它，过段时间再送出去。”
“猫？”叶玖微微眯眼，“我看，这狐狸可未必将自己当成猫。”
唐玉律手上动作顿了顿。
他认真打量起这只从开始便与老猫一同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猫咪幼崽。以前还没察觉异样，但叶玖这么一说，他越看越觉得，这“猫”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
啊——
可恶的臭龙！！
霓孤浑身的毛都炸了。
那日唐玉律对它幻术免疫的样子令它念念不忘，誓要证明自己的魅力。
但它的幻术只针对人族，而在妖类、尤其是强大的妖类面前，就像新手在魔术大师面前玩障眼法，主打一个逗您开心。
此外，一旦人类眼中的幻术有了裂缝，便极难修补。距离完全崩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它是没有担心过这种情况的，毕竟天庭的情报局工作做的太好了，人类根本想不到它这种普普通通的“白猫”其实是个假的，是“太子换狸猫”。更不会想到“幻术”这种超现实的东西。
直到它跟着人类来到这栋无比阴间的建筑——
新界总部办公楼。
霓孤年龄摆在那，也算是见多识广。别的小妖可能不知道，它可是感受的清清楚楚。
此处气场混沌，妖气横生，邪祟之物怕是充溢了整栋房屋。偏偏里面好像还有仙家法术，再算上正在开车的人类，三界都齐活了。
更可怕的是，它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霓孤在外用幻术招摇撞骗恃色行凶千年有余，仅有过两次滑铁卢。
一次是惹上了一位剑仙。那仙子分明身形矮小，甫一伸手却有剑影飞过，差点把它头砍下来。
从那以后，它就下定决心，把所有女人拉进黑名单。
另一次则更为恐怖。
这回，它勾搭了一位身着青蓝服饰的长发男子。青年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和善，又长得好看。虽然很像女人，但霓孤已经被美色冲昏了头，幻术不听它使唤的就这么直直使了出来。
慢着。
怎么总感觉青年长得有点眼熟？
像是听到霓孤的心声，男人轻笑一声，头上那对向后仰的龙角就这么缓缓出现。他分明中了幻术，眼底却一片清明。
刹那间，霓孤想起来了。
青蓝角，金眼睛，除了龙族的二皇子再无他人。比身份更出名的是他的性格。
名声在外，有好有坏，皇室次子，精神变态。
在幻术落到身上后，这位二皇子神情一敛，数百支剑自四面八方划破海洋。霓孤左躲右闪，还是险些被刺成刺猬。这可把它气得不轻，你要杀便杀，把它毁容算怎么个事？
太可恶了！！
霓孤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决定把龙族也拉入黑名单。
可是，它现在感受到的是什么？
那个剑仙在里面也就算了，除此之外竟然还有莫名而来的威压，如此霸道，如此熟悉。
卧槽。
龙！！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磁场如此混沌不说，为什么连龙这种脑子普遍缺根筋的大傻个都甘愿屈居于此？
能和龙共处一室的这个人类，又是什么身份？
霓孤颤颤巍巍地瞄了一眼还在开车的唐玉律，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眼看身份被戳破，人类的眼神越发怀疑，霓孤当场现出原形，心态爆炸：
“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从来没伤过人，我的幻术对你们也没有伤害，我只是想开玩笑而已！
“就算你们龙族真的因为什么‘种族荣誉感’生我的气，那个变态已经对我动过手了，报复回来了，这难道还不够吗？！”
叶玖眉头高高扬起：“你骂谁变态？我二哥是最正直的龙！”
“那他有必要赶尽杀绝？根本就是嗜杀成性！”
“我说...”一听这话，白金发青年反倒平静下来。
他双手环臂，眼神失去所有情绪，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们若是当真想杀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用如此不礼貌的语气对我说话？”
“这...可，可是...”
霓孤还想再进行分辩。但叶玖大概是嫌这个话题没有必要且实在浪费时间，于是直接无视：
“既然来了，就给自己找点事做。”他随手变出一份合同，“待遇和义务都写在里面。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霓孤不敢置信地跳脚：“我什么时候成你们的员工了？别想操控我！我浪迹天涯混的好好的，才不要打工——”
“要不你先看看？反正看看也没有损失。”唐玉律俯下身，轻轻地顺了顺它的毛。
霓孤可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它眼神忧郁地看了眼唐玉律，然后“砰”的一声，竟是当场化成人形。
看外貌，约莫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浅棕色眼睛外自带花魁妆和开眼角，姿容极其漂亮。
要不是童工不好，唐玉律都想拉他入团。
少年扁着嘴拿上合同走到一边，气呼呼地盘腿坐下。于是这边只剩下两个青年大眼瞪小眼。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叶玖率先打破沉默：“你怀疑的那个人，行踪没有怪异之处。从明面上看，他和周棋娅事件并无关系。”
他省去了调查过程的艰辛，只直接给出结论。
这事由他把控，的确抓了不少人，甚至有数位是身份地位显赫者。
但他们，和那个人的确查不出任何关系。
听到这个答案，唐玉律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预料之外？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我会继续调查一段时间。”叶玖最后说道，拿着猫粮和铲子便出了门。
霓孤依然坐在地上看着那沓合同，眼神很是专注，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条雪白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地面，发出“啪啪”的声音。
这上面对他可以做的事进行了一些限制，比如“不可杀害人类”之类的。
但这是每个妖族都默认的事，因为“杀生”的代价太大，精神再不正常的妖都不会顶风作案。
与之相反，这纸上允诺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他会有很多原来做梦都想不到的权益保障。其他的他都不在乎，就是这一点，不会再有人对他的毛发动手动脚，每月还可享受一次秦沐英老师的保养美容变妆术！
虽然她也是女人，还跟那个剑仙同属一个女团，但那可是仙家秘籍诶！
作为福利的代价，他只要在有任务时动动身子就行。
霓孤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最大的本事应该是颜值，而人类好像格外喜欢毛茸茸的东西，那他的任务可能就是现出原型让人类惊叹自己的美貌，必要时可以“献身”让他们摸一下下。
根本稳赚不赔嘛！
唐玉律看着少年那忽隐忽现的尾巴，发现自己实现撸毛自由的愿望好像落空了。
......好遗憾！
“砰”
就在此时，旁边房门里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柳桦枰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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