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茶馆有那么一瞬间沉默了,沸腾的茶水沉默了,大家的叭叭的嘴沉默了,赵疏也沉默了。
她攥紧的拳头并没有挥出去,因为她曾经动过真格,但后果都是满身瘀伤,一地鸡毛。
她曾经叩问自己的内心:“耻辱难道就是应该刻在我的命格里的吗?”
难道就应该什么都不学,不偷偷借书看、不弄清人世间真理、不学会摆脱女子悲惨的宿命么?
绝不是的,只是现在欲成大事,必先潜伏。
赵疏沉默了,她的拳头放下了。
那小小的拳头逐渐舒展开来,是因为她已经学会把愤怒隐藏在心底,她学会什么样的屈辱姑且受着,什么样的屈辱宁死不从。
赵疏话锋一转,木头人一般地说道:“今晚我想去杨婧家里,她让我跟她一起学女红,学好了,以后应该可以得到县老爷的青睐。”
她眼神无光,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张春,但听了这话后的张春,眉头一下子就舒展看来了。
张春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也有些生硬,这笑容好似烙饼一样生硬地烙在她脸上。
她才从尴尬里缓过来,结巴地说道:“啊……额,难得你有这个觉悟,还愿意去找杨婧学做女红了。”
张春忽然对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婶扯道:“是嘛,是嘛,我就说这孩子还是有觉悟的,以后肯定有出路!”
花婶又尴尬地笑了笑,扯着道:“是嘛是嘛,额,呵呵呵……是嘛!”
茶馆里又重新出现了欢声笑语,一切又神奇般地与一盏茶前的氛围缝合上了。
长青县的人儿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总是擅长伪装自己,分明方才还在对一个小孩口诛笔伐,只要有一个人带偏了话茬子,他们又仿佛忘了这码事。
只要没人记得了,那他们还是“正道的光”。
赵疏强忍着怒火和憋屈,她径直地走向河岸边,奋力地把碎石子一脚踢进河里。
她狠狠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我终有一天会将你们像石子一样丢尽河里,到时候所有的憋屈都会付诸东流,再也瞧不见!”
近晚的风残存初春的料峭,轻柔地“刮”开赵疏的皮肤,无时不刻地提醒她:“你是一个落魄的孩子。”
赵疏踩着松软的草地,她无力地瘫坐在河岸边,想去给自己洗把脸。
可当她看见水中的倒影时,她的双眼逐渐通红,虽然泪水正如放闸的河水一样奔腾而下。
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压抑,捂着嘴巴“呜呜”地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生在青州,为什么我要生在这里……为什么……”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还要熬多久……”
“谁能救救我……我祈求上苍赐予一个人拯救我吧……我一定会立马走!”
赵疏在无声地哭泣着,再美的美人儿经历过这番折腾,也会破碎成一个丑泥人儿。
可惜了。可惜青州的雨水还在下,她还被笼罩在青州的雨水里。
绵绵不断的,似乎永不断绝。
天色渐晚,河岸附近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可是现下却传来了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她猛地一回头,发现身后竟然站着个油腻又邋遢的中年男人。
这人是他的邻居孟叔,是个外乡人,听说他早年风流成性,抛妻弃子,最后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他不得已他从家里搬迁到长青县,以跑腿为生。
孟成穿着满是油污的破长衫,这衣服根本遮不上膛,那衣带也只是草草地系上。他咧嘴的时候就能被人看见油黑的蛀牙,赵疏不禁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孟成半眯着双眼,歪着嘴对赵疏说:“怎么了,小疏儿?又给你家里人打了?哦!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家伙!”
赵疏一直在找空隙——不能被孟成抓到的空隙。
她实在太明白长青县的这群人了——下九流的胚子、肮脏的勾当、猥琐的老鼠,全都属于这个“烟雨朦胧乡”。
经过了一番言语挑逗之后,醉酒的孟成还是不满意,他打了一个滂臭的酒嗝,接着张开双臂就颠着上身冲向赵疏。
赵疏一个翻滚躲过了这张肮脏污秽的手,她恐惧地盯着孟成,手都已经在不住地发抖了。
孟成高呼道:“小妮子还想跑!给我香一个!想当年呐,我在京都的时候,花魁的姑娘们都争着抢着给我掏耳朵呢……”
“我怎么见不着人呢……不会是化成小鸟飞走了吧!嘻嘻嘻……”
“哎哟!给我看见你了,你这可跑不了喽!”
匍匐在芦苇里的赵疏因为太紧张了,她喘着一口粗气,没想到还是因为呼吸的声音太大了被发现了。
眼下这恶心的糟老汉已经如狼似虎地扑过来了,赵疏已经恐惧到了极度了,她的心底渐渐萌生了杀意。
赵疏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小的剃刀,向孟成的腹部狠狠地划过去!
这小剃刀是她平日里剃胡罗卜皮儿用的,随身带着。
孟成被小姑娘的这一举措给激怒了,他正高举拳头正想向赵疏挥过去!但他又堪堪停住了,并非他总算有点良心,而是他发现赵疏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意!
他在十年前见过这样的眼神,那件事发生在十年前的京都——他强抢民女,民女宁死不从,差点反手就将他杀了,那眼神跟现在的赵疏几乎是一样的!
只有一点不同,仅此一点。赵疏已经从极度恐惧的情绪转化为极度冷静。
她手持钝挫的刮刀,却像是手持锋利的宝剑一样。她一步步逼近孟成,带着恨意警告孟成:“来,再往前一步,来啊!我会想杀掉他们一样把你杀了,剁碎了扔进河里,你最好别跑。”
孟成被削了气势,先是恹恹地退了几步,而后又惶恐地撒腿就跑。
赵疏重重地跌落在软泥上,她的衣服变得更加脏了,但是沾满了泥土总比沾满其他恶心污秽的东西要好。
她直接躺在软泥上,怔怔地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这样的生活,我还有多久才能逃离。杨婧说,读书可以改变一切。她是不是骗我的,读书真的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么?”
……
即将到饭点了,好在张春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虽然还是水捞饭一样。每一顿饭,赵疏都得给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盛饭。
但她并不想。
夜风把纸糊的窗户吹得猎猎作响,吹得蜡烛上火焰不停地跳动。烛火映在张夏蜡黄的脸上,跟鬼似的。
她睡觉总喜欢仰着头,张着嘴,露出又黑又黄的牙齿,还喜欢露出半个眼白,要不是还打着呼噜,就跟死人一样。
张春看着比较像“慈母”,有时候她总是温声细语的,但赵疏知道,她才是真正的修罗。她要是凶狠起来,就连张夏也不是她的对手。
今天的晚饭赵疏非常安静,因为她不想有什么变故影响她跟杨婧一起去庙会,所以她只是低着头扒拉着饭碗。
外头的风停歇了一会,挂在墙上用来遮羞的破布也安安静静地沉睡着,除了“磅!”一声巨响,打破了这篇沉寂。
破木门被撞开了,一股强烈的酒味从屋外一下子灌进了整间屋子里,冲得人发昏,就连熟睡的“死人”张夏都不由睁开了眼、捏着鼻子在骂骂咧咧。
“天杀的崽种,恶心的臭男人!”
赵文回来了,进了屋子之后他带着摇晃的步子开始四处乱撞。
赵疏斜着眼角小心翼翼地瞄赵文,低声说道:“我今晚去杨婧家里,她教我做女红。”
赵文顿住了身形,仔细品了一下她说的话,随后笑逐颜开,大笑道:“好啊!好啊!学好!”
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也没人去扶他,他继续放声大叫道:“我已经跟赵老爷的下人打过交道咯!可以的,可以的……这事儿一定能成!”
赵文甚至还唱起歌来:“衣食不愁咯!高枕无忧咯!这事,这事儿一定能成……”
赵疏没有管他的疯话,只是悄无声息地把《百物记》放在隐蔽的衣柜里,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能偷偷跑到屋外面看书了。
……
约定的时间到了。
长青县的郊外每逢晚上都是寂静十分的,这样料峭春风的夜晚,除了狗,也没多少人再愿意出来了。
但赵疏和杨婧是个例外,他们不是狗,却要比狗还偷偷摸摸。
她们俩约定在村口的牌坊下等,赵疏先一步到了这里。她哆哆嗦嗦地看向四周,试图寻找杨婧的身影,但她看到的只有漆黑的街道、摇曳的旌旗,还有一些细细簌簌到处乱窜的过街老鼠。
牌坊的一边的光明,而另外一边是黑暗。而她要站在光暗交界处等待从黑暗一边过来的杨婧。
赵疏哆哆嗦嗦地用力摩擦着自己的双臂,试图为身体增添多一分温热。
她抬头想看看天上的月亮,来判断现在约莫是什么时间,却不料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有一个瘦削的身影在圆月下飞速掠过!
赵疏下意识地闪到一旁房屋的木箱子后面,蹲低了身子,只露出半个头,怯生生地偷窥月下的屋檐。
紧接着,是一个,两个,三个身影从圆月下掠过。
“这是什么人?”赵疏不禁在心里思索着,“飞檐走壁的人……大抵是会武功的。”
对面的屋檐上发出瓦片清脆的响声,她一边屏息一边睁大了双眼盯着屋檐,紧张得手心都泌出了汗。
1.日更3000不断更
2.赵疏一直都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她从没让任何流氓得逞过
3.谢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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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忍辱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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