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疏沉默了,她怔怔地望着篝火发呆。
少年见她没有反应,低头注视她,继续说道:“今天我跟着你娘回到你家,我听到他们在盘算着把你卖出去。我不知道你们青州的习俗是不是都这么早嫁人,但我想,你不该……”
赵疏用澄澈的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人,她从来不觉得这人有什么感情,但此刻,她头一回感觉到这人也是有血有肉的。
少年越说越惆怅,他索性把心中所想全都抖落出来。
“你……你是不同的,在青州里面。你应该长大一些,等你有心上人了再去考虑这些事情。”少年艰难地表达着他的想法,也许他说的话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来说有些晦涩难懂,但他已经尽力了。
赵疏拍了拍他的手掌,清醒地说道:“他们的算盘我都知道,只是我没想到他们是捡我回来的。我也有在寻求生路,离开这个地方。”
少年沉默了一会,说道:“很抱歉,我原本可以带你走的。但是我……”
赵疏笑得有些心疼,她说道:“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呢?原本你就没有义务把我带走。再说,我跟你相识这么久,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你自然是有一些不能说的秘密。”
“是。”他点头承认了。
赵疏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你看着虽然很冷漠,但你还愿意帮我打听这些,告诉我他们的阴谋……”
“我料想你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给杨婧下毒,要我们救你吧?”赵疏回了他一个笑容。
少年低下头了许久,他没想到自从自己下山以来,第一个明白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在陌路里相识的姑娘。
他长叹一声后,直接了当地说:“其实我没有给你朋友下毒。”
赵疏忽然露出久违的笑容,她道:“谢谢你。但是我也不会把遇到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追杀你的人也不会想到,你的行踪会被一个穷乡僻里的小姑娘知道。”
少年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你不怨我?”
赵疏苦笑道:“我怨的难道还不够多吗?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少年无奈地说道:“这个还是不能说。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赵疏摇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呢?你去吧,天高任远,你也不用担心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机会,说不定我们会在青州以外的地方相见。”
少年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他自认为,也许这女孩连青州都离开不了,以后更别谈有机会遇到。
他调侃道:“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身世也不知道。更何况我常年泡在江湖里,你这小身板,怎么会混迹江湖跟我相遇呢?”
赵疏被他逗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虎牙,看着甚是可爱。
赵疏用手指敲着地面,侧头说道:“你不说你名字,那我就给你起一个名字,叫你‘不爱笑’。身世嘛,我也可以不知道,反正我认得你的模样。至于江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
“不爱笑”调侃道:“你认得我的模样,我却不一定认得你的模样。你才十岁,过了一年,估计就长得不一样。过了十几年之后,我又怎么认得?”
说着说着,赵疏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亮,她无奈地喃喃道:“那你以后,自己小心吧。你要是再丢第二次性命,我不一定能救你了。”
“不爱笑”的面容也慢慢严肃起来了,显然他的心情也变得失落了。
“我会记住此时此刻的你的。”这是他唯一能对这个陌生小女孩许下的承诺。
篝火的余光逐渐消散,黑夜的冰冷逐渐侵透了书院,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书院之中。谁也说不清相逢,是否会在别时的月亮之下再度发生。
“可能十年之后,赵疏已经嫁作他人妇了,到时候她的眼里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光芒了。”少年离开书院的那时想。
“希望不爱笑不要死于乱刀之下吧,不然到时候找都没法找他。”赵疏无奈地想到。
次日清晨,赵疏醒来发现了身旁放了一柄银蛇匕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是白纸黑字——
“给你防身。”
“嗤,挺实在。”赵疏把匕首和纸都放进怀里。
……
青州今日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顶在来来往往的人头上。那涤布的、打牙祭的、当衙差的都齐齐把头看向天空。只见乌鸦在高空中盘旋,蓬蒿在树上乱飞,人影在街上幢幢。
“真黑,变天了!”
“真可怕,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过这种天气了。今天早点收摊吧!”
“真不知道那群老兵子想干嘛……哎哟带一串人来的,了不起了!”
“喂!别说!想死了是不?!”
“叫你别说!草淡了,人还真来了!真来了!”
……
就在街上的麻衣小贩正窃窃私语之时,村口突然冲来了一队轻骑。马是血汗宝马,甲是精粹银甲,翎是毕方金翎。
为首的人是蒋以北,他对着杨朔的那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已经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戾气的靖北少将。
“吁——!”蒋以北一声轻嗤,他□□的白玉骢仰蹄再踏,随后停了下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而后轻蔑地转过头,跟身旁的副将私语了几句。
副将意会之后立马当街喝道:“家中有女十岁者,全数领到将军面前!”
蒋以北见众人没有反应,他又记起杨朔跟他说这些村民见钱眼开的尿性。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履行者,赏十银。”
这句话声音倒并不怎么洪亮,但是却足够有力。其间有不少人的眼里都发出了异样的光芒,他们赶紧推搡着自家女儿出来。
“我我我!看我家的!看我家的!”他们用渴望的眼神看着蒋以北,但这眼神足以将他们身旁吓得噤若寒蝉的孩子蚕食鲸吞。
蒋以北继续说道:“他的父母也要站出来,全都给我抬起头来。”
那些妇人,糙汉,全都拉着他们的孩子,捏着他们的脑袋,使劲往上抬——即便孩子们根本不愿意。
副将的视野逐一落在每个十岁女孩的脸上,每看几个,他就再仔细端详蒋以北。
一轮审视之后,他禀告蒋以北道:“少将,没有。”
蒋以北扯了扯缰绳,那马也跟着主人的脾气,不耐烦地嘶叫起来。
蒋以北冷冷道:“一定还有没出来的人,软的硬的,都给我想办法找出来。这事就交给你了,封皋。找不到人,你副将的位置就让给别人做吧。”
语罢,封皋大声地说:“是!”这短短数语已经让他泌出了冷汗。他的父将跟随侯爷二十年,而他也是自小跟着侯爷,即便知道是配合他做的一场假戏,但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听到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
封皋眉头一皱,下令:“给我搜!每一家每一户,都给我搜清楚!”
每一个人长青县的人都害怕军阀的铁骑,他们大多数人是是刁民,做尽了不干不净的事情,面对铁骑的威赫全都成了窝囊废。
但也有一两个良民,他们藏着家里面大气不敢喘,毕竟,哪有见过这场面的。
蒋以北即便是侯爷,实则也没有搜查良民居所的权利,但他今天敢这么做,无非是仗着两件事。
一是靖北侯蒋昭质军功显赫,刚把北戎丹丰大军打退。而他自己也守住了国境镇石关。二是他已经向旧将杨朔打听了村民各有各见不得人的勾当。由此一来,他们大多数人也不算是良民。
大街上一片萧条,横七竖八地倒着满地烂摊子,没人来得及收拾什么东西。人声鼎沸者无,徒剩铁骑突出刀枪鸣。
封皋带着士兵一家一家地搜寻,把剩下数十个适龄的女孩全都搜出来了。他们的父母——亦或者说根本不是他们的父母,胆子小的会畏畏缩缩地问:“十……十银还有……还有吗?”
胆子大一些的会要价高一些:“我……我这家的长得漂亮!要十五银!”
还有一些更加丧心病狂的,把自己年纪更小的女儿推搡出来,赔笑问道:“九岁,九岁的可不可以?嘿嘿!”
蒋以北看着这群魑魅魍魉,自认为即便是掉进粪坑都没有这么恶心。
蒋以北大声喝道:“所有人给我抬起头来!”
虽然他又转眼对封皋私语:“再帮我看看,有没有?”
封皋仔细端详这些人的面容,又看了看侯爷,可封皋始终皱着眉头。即便他再次核对了一番,也始终没有找到侯爷想要找的人。
封皋硬着头皮汇报:“侯爷!末将…无能!这里面的人都没有!”
蒋以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白马也跟着躁动不安地踏着马蹄。封皋见状,凑上前低声问道:“侯爷,要不要去郊外搜查一番?”
蒋以北蹙眉思考了一番,点头说:“不要打草惊蛇,你便装出行。”
他说完之后,那如鹰眼狩猎时的目光的再次审视着周遭。每个被他审视过的人,都不禁打寒颤。他的余光瞥到巷子口有一抹黛色的身影,于是他直勾勾地盯着巷口。
那道身影一闪即逝,那人马上消失在蒋以北的视野中,但是他的眼光还是如刀锋一般划破空气。
在巷口处,胸口砰砰直跳的杨婧贴着墙站着,她喘着大气心里暗自安慰自己:“吓死了……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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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君子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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