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耘生看着她眉梢眼角蕴藏的嗔怒,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脾气才对!
小时候,她多半是无事乐一天的状态,眉开眼笑,话密嘴甜。
一旦闯了祸,两手交叉在身前,头一低,喊声“耘生哥哥”,自己就得背锅。
还有就是生气的时候,啧,尽说些叫人气得牙痒痒的话,偏偏她又脑子转得快,一句接一句,他有理也变没理。
最后她还要轻轻踢两下他的脚后跟,问他知不知道错。
这回闻耘生学聪明了,对她的诘问避而不答,反问她:“陶国华凭什么管这么宽?我们才说了几句话,他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上船吗?”陶楚扬了扬手机,“就是陶国华带我来的。”
闻耘生看她有对抗情绪,压下自己心底的焦躁,问她:“船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
陶楚却在他的怀里抬起双臂,舒展身姿,顾盼间的眼神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就是被系好蝴蝶结、喷上香水、装进礼品盒里带上船的——就是这么回事。”
闻耘生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偏偏她又这么坦然张扬。
他叹了口气,收回左手捏了捏眉心:“陶国华为什么让你打扮成这样?”
“他说船上有很多江临的政商名流……”
“这是李家的船,陶国华不会不知道。”闻耘生想到她和李跃一起出现,“他既然急着打电话把你从我身边喊回去,明显不是冲着我。那就是李跃?!”
他的声调扬了上去,陶楚撇了撇嘴:“我又不认识李跃,凶什么凶。”
闻耘生努力按下心里的火气,嘴上却仍然说:“不认识还一起上顶楼?刚看见我的时候,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只一口一个李总……”
陶楚看他皱着眉,摆出一副要训人的架势,她也驾轻就熟地拣起老套路,眼睛一瞪:
“你在江临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潇洒日子,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什么都随着性子来?!
我就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李跃,你爱信不信!
这么久没见面,莫名其妙地就凶我……”
“不是凶你——”
陶楚推开他:“怎么不是?你一上来不是质问陶国华的动机,就是纠结李跃,有关心过我这些天怎么熬过来的吗?”
闻耘生张口结舌,他问她为什么上船不就是担心她的处境吗?
而且明明这些天都是她不肯接电话,怎么倒打一耙?
“我打了电话……”
“李跃一个副总都知道我上船了,一见到我就喊‘陶小姐’,你不是总经理吗?两个眼睛都拿来看美女不知道看名单,一张嘴只用来喝酒不会打听?”
陶楚看他愣在原地,气得胸膛起伏,就知道老招式依然管用。
她一开始扮柔弱给了他反锁房门的勇气,不露露獠牙真当小姑奶奶好欺负?
“没话说了吧?”陶楚搡了他一把,转过身开始拧门锁。
突然,她腰上一紧,被他腾空抱起转了一圈,被迫远离门口。
陶楚双脚落回地面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感受辱!
还是对他太放松警惕,否则怎么可能任由他就这样抱起自己、不做反抗?
她还没有尝过在他面前丧失主导权的滋味——这次也不能例外。
偏偏闻耘生还不肯松开手,从背后抱着她:“怎么,脾气一上来又要摔门走人?”
陶楚垂着头不说话,闻耘生怕她真恼了,扶着肩膀将她转过来,微微俯身想看她的表情。
陶楚却伸手攥住他的领带,将他扯向自己。
她仰起头,眼里满是浸润着泪光的怒火——
“我凭什么不能发脾气?我妈妈死在回江临的路上,大货车拦腰撞上去,‘嘭——’地一下……他们不让我看遗体。”
闻耘生的喉头滚了滚,想开口劝慰,可陶楚并不给他机会。
温热的领带被她捏在手里,越收越紧。
“我抱着骨灰回家,他们闯进来想杀我,我连夜开车逃回江临,穿着毛绒家居服——黄色的,好不好笑?”
她微微歪着头问他,笑意却不达眼底,手里的领带又收紧了一分。
闻耘生明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可此刻却像是听凭她左右、任由她宰割一样,毫不抗拒。
他心甘情愿地躬下身子,俯首靠近。
“我回了家,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可现在是陶国华和许菁的家。我妈的书房堆满了杂物,我就在那里打地铺睡了一个礼拜,晚上好冷。”
陶楚泪水盈眶,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闻耘生有些喘不上气,却不敢打断她说话。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后,双眼通红地盯着她,等她继续开口。
一滴泪顺着她的腮边淌下,陶楚把手里的领带慢慢地又绕了一圈:
“当我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高高在上的闻总,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闻耘生脖颈上逐渐露出青筋。
他脑袋发胀,双耳嗡鸣,却不舍得挣扎逃离。
为求缓解,他只能慢慢向她靠近,错开她的眉眼鼻唇,擦着她温热的脸颊,最后倒向她的颈窝。
他的重量并没有全部猛地压在她的身上,陶楚惊讶于他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智,也并不想闹出人命。
她手心一松,闻耘生终于能顺畅呼吸。
听见他在耳边大口喘息,陶楚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扩张,嗅到威士忌和薄荷糖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她忍不住抬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张开双臂紧紧揽住。
他轻抚着她垂落在身后的长发,声音嘶哑:“对不起,楚楚……对不起……”
陶楚怕被他发现假发,挣脱了他的怀抱。
闻耘生怅然地看着她,他们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中间却像无法逾越的深海高山。
终于,他问出那个萦绕心头八年之久的问题:“我爸……是不是和八年前的事有关?”
果然,陶楚迅速抬头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却不说话。
“否则你怎么会离开得那么干脆,再不理我。”闻耘生眼角渗出眼泪。
陶楚听出他话里的伤心和埋怨,却不以为然,冷笑反问:
“所以——你猜到你爸背叛朋友,诬陷我妈和邹伯伯,但你依旧选择背靠着他,安安稳稳做着元茂集团的闻总?”
闻耘生怔怔看着她:“我以为,他只是没有站出来帮他们说话……”
在闻耘生眼里,父亲闻韬曾经一直在一线忙碌奔波。
闻韬年轻的时候在村里扶贫,碰上天气不好,要抢种春稻,村里又有村霸生事,他日夜盯守,连老婆生孩子都没能赶去医院。
他在田里接到母子平安的电话,看见四周都是辛勤耕耘的景象心里快慰,所以给孩子起了“闻耘生”这个名字。
后来闻耘生渐渐长大,闻韬工作调动回到城区,一家人结束两地分居。
随着职位升高,闻韬不必再那么忧劳,他们住进了大院。
体弱的妻子可以在家休养,儿子闻耘生上了江临最好的中学。
从农村考学出来,闻韬一路吃苦打拼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对于少年时的闻耘生而言,有这样的父亲着实是骄傲。
后来他出国读书实习,多少也明白父亲身处现在的位置,不可能做到每一件事都正直干净,难免要权衡利弊,也会有身不由己。
但父亲在他眼里依旧是值得尊敬的——虽不敢称为君子,但也绝不至为小人。
他从未设想过父亲会背叛和诬陷朋友。
陶楚看着闻耘生难以置信的样子,哼笑出声:
“谁又能想得到呢?二十几年的老同学、老朋友,闻韬只需要承认一句当时他也在场,我妈就不用被肆意抹黑、吊销执业资格证。可是他没有——他说他不在,换来了连连高升。”
闻耘生张了张嘴,想问这其中会不会还有误会,可陶楚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闻韬还让我爸也一起否认在场,你知道的,陶国华那个人想升官想疯了。噢对了,他还胆子小——他知道我妈被诬陷是因为得罪了大领导,赶紧离婚划清界限,正好还能和许菁在一起。”
“难怪,难怪他们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闻耘生低着头自言自语。
“所以——”陶楚抬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干净的?你和闻韬,和陶国华,又能有多少不同?”
迎上陶楚审视提防的眼神,闻耘生顿感羞愧,面如火烧。
他对她的境况一无所知,还以为牢记着节庆生日、毕业升学,一次不落地给她发去信息,就算是情意深重。
以为那些拨出去无人接听的电话,都能证明他的牵挂。
他所有的自哀自伤在她血肉剥离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一厢情愿、固执己见,只不过是感动了他自己。
如果一切都如陶楚所言,那他就是安然享受着父亲背叛、诬陷徐阿姨后带来的权势地位,还“假惺惺”地关怀着她的安危。
“那徐阿姨的车祸……”闻耘生颤抖着问出这个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陶楚微微垂下眼帘,银色珠光眼影似两片映着月色的湖,随着她转了转眼珠,水波荡漾。
她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闻耘生陷入沉默——他只知道李家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官司,所以见到陶楚和李跃一起出现在“江上寻梦号”,他下意识就生出提防之心。
可如果自己的父亲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呢?
忽然,门铃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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