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连廊外从容冷静的指挥,连廊内阴冷的地面上进行的无声拉锯战可谓是“热火朝天”。
童藤比起忽然见到曲秋一和卞采露二人的惊讶,灵力组成的傀儡在直觉驱动下,先他问询“你们怎么在这”的冲动一步,死死扑压住了就要冲过去的卞采露。
还好曲秋一比他反应还快,早就让自己的长鞭灵器缠捆住卞采露的双脚脚踝,自己则往前施出一道极薄的护盾,挡回了卞采露已经释放出去的攻击术式。
一人一傀儡,竟还是有点压不住往前爬行的卞采露。
童藤的傀儡本来还想去捂她的嘴,但曲秋一给了他一个半是提醒半是阻止的严厉眼神。
他立刻反应过来,卞采露是不会在这时候被情绪彻底冲昏头脑大吼大叫的。这么说也不准确,倒不如说是她现在只想杀完此刻用木棒对居召芷身体指点比划的人们,每一步都是奔着下死手去,所以在彻底杀完前,她是不会发出任何引人注意的不必要的动静的。
可是出手前气息再接近于无,童藤和曲秋一作为“局外人”,也知道她的术式只要释放出去,下场必死无疑。
紧接着,比起卞采露激烈的肢体动作,她腕上套着的骨镯开始代替她的肌肉咔咔作响。
童藤立刻分出一部分灵力、也挡在前面充作隔绝气息的护盾。他后靠在岩壁上的本体正要继续透支自己加大输出,原和他傀儡一同死命压住卞采露的曲秋一忽然推开傀儡,自己一个人双手抓住卞采露的手腕,比卞采露高半个头的她从其身后接近于包裹地、从头到脚、从人到鞭,直接释放出雷花劈啪。
“抱歉了。”
看着终于一动不动的卞采露,一人一傀儡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外界的一切声音在这条连廊内像是忽然消失了,万籁俱寂。
等过了约一分钟,卞采露忽然接近于抽搐地在曲秋一怀里动了一下,童藤的傀儡就要冲挡在她前方,却忽然听到了泪水滴到地里的声音。
不,不对。这不是他和它听到的。是水之灵力对水的感应,让他在原本应紧张到听不到任何多余声音的场景里“听”到了本该被忽略、但一直存在的泪如雨下声。
回过神来的童藤,发现背部的衣服已经被岩层上的石刺戳穿,冰凉的石头混着他热气腾腾的虚汗,整个人都有些脱力,脚跟打滑,像是被这些石刺堪堪挂住的一个人偶。
傀儡的视野也有些晃动。大概是因为跟他一样,一同脱力慢慢滑坐到地上去了。于是童藤看到,还没有放松压制卞采露的曲秋一,在摇晃的视野中始终用花豹般警惕而精准的视线注视着司初他们所在的方向。
卞采露也是如此。泪眼朦胧,半脸陷地,但两颗眼珠子像被硬浸入凉水的烧红的铁,往外同时冒着水汽和热气,滋滋不休。
童藤忽然想起来,曲秋一似乎一直喜欢司初来着?
但此时此刻,她和她,一上一下,虽然眼神都是一样的朝向她们一直想要寻找的人的方向,一样的滚烫到连旁观者都会被灼伤,但童藤仅凭傀儡传输回来的晦暗画面都可以感受到,这两人看的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曲秋一忽然开口,依旧盯着司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话短说,我们和童苏童萝在清坊爆炸后一起去了满月镇,然后到了王都进了牢狱,中途居召芷和妖七的队友宁阀与我们失散,大概率就是我们眼前不成人形的这两人。现在他们都很安全健康,稍微营养不良,马上就要进入王宫。卞采露不去,要回来找居召芷,我是去哪都无所谓,就跟着来了。”
说完后,她见迟迟没得到回应,眼珠子终于转动了,疑惑看向童藤的傀儡:“我说,这应该不是你本人、是傀儡吧。为啥不理我?实力退步了有延迟?”
童藤的本体往后用力磕了下后脑勺,让自己清醒过来:“不是,这也太短了。之前为什么去满月镇?之后又为什么敢进王宫?!你们被捕时难道没被发现……”
“不是被捕的。我们是走秘道进来的。”曲秋一心里掐算着被电麻的大致时间,匆匆道,“别问那么多了,说过了,我们现在是‘安全’的,你兄弟进王宫也不是去送死。你在这当狱卒消息不灵通啊,没听说过禁闭牢房最近关着位朝廷官员?他之前是被安插-到我们中的卧底,现在被策反成我们在朝廷的内应了。”
童藤电光火石,一下子就把所有事……还是没连起来。他们哪来认识站在自己这边的朝廷官员?
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穷问不休的时机。
他知道这很残忍,但也是现实:如果那两个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人真的是居召芷和宁阀,那他俩今天基本可以确定就是要被处刑了。这么大阵仗,这么多驯妖人,还有这么高品级的……司初。
所以司初为什么在这啊?!!
现在的场面,用乱已经不足以形容了。童藤觉得之前成日做梦时都没做过这么邪门的。
但或许是之前光怪陆离的梦境做多后、意外锻炼出了一种对大乱炖且不明所以的场面的强适应能力,童藤很快调整好心情,稳定住傀儡和护盾,继续紧紧盯牢卞采露,谁料她忽然抬眸与自己对视,眼白包着一点眼黑,舌头艰难地动弹,道:
“别说话。”
护盾外从容不迫的对话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你们没想过连人带植物一起研究吗?”
“回禀大人,我们最开始就是想这么干的。但该男子即使被捆缚住,只要他施发灵力、体内的藤蔓也会随之活动,尤其是断肢面的藤蔓,能做到短时间生长迅猛,甚至当场钻破了四个猎妖人的衣物和皮肤,还好他们各自及时断腕自保。”
“哦。怎么听着跟栖茔花挺像的?”
“正是。但海平侯当时只吩咐我们研究其体内的植物,并未说要研究到何种程度、是否需要开发出新的用途。下官愚钝,导致后面伤亡许多……”
“你的意思是,指令不清,研究这个男子的投入损耗巨大,价值有限,也应该被一块儿处刑了?”
“下官绝无此意。只是恳请大人们能拨冗点拨下属下们的愚鲁心肠。”
谈到这里,司初思考了下。说实话,他很想同样赐板车上的男子一个痛快。可惜日理万机的海平侯在下达某个泛泛的指令后再无下文,导致他和他手下的人现在进退两难。
数十步外,护盾之内,童藤听到了不久前还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朋友发出这样的声音:
“算了,先放着吧。之后不用再对他投放人手,现在每位能干又忠心的驯妖人,对朝廷、对豢妖部、还有对我来说,都很宝贵。保证他活着就行,拖回去吧。现在开始对女的行刑。”
“是。”姜雪书应和的声音照旧恰如其分,及时并感动,短促又诚恳。
听完,童藤紧闭的眼皮下,与傀儡共享的视野忽然一片黑暗,取而代之的是宁会揭和他与都烟子一起坐在大白鹅妖背上的场景。
宁会揭顶着淡青浅紫的水肿脸,在呼呼的风声里更大声地说话:
“妖七说,等我带你们到了王都,再等他最多三个月,我就可以见到宁阀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千湖垆的村子了。”
童藤想问他,结果一开口就被灌进混着牲畜臭的满嘴风,这大白鹅体味真够重的。他只好扭过头贴着宁会揭耳朵喊: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跟你一起回去?而且为什么要等三个月?!太久了!”
结果是都烟子先替宁会揭回答了:
“整个村子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如果是你,跟着妖七谋生几年,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出生地,从小照顾自己的邻居成了人质,各自都被威胁过上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如果他的承诺算数,之后有机会全身而退回老家,你不回?”
“……有道理。”
宁会揭想叹气——结果变成了倒灌,口水呛得肺都快咳出来了,绕是这样还硬要说:“咳咳…我…咳咳咳咳咳,其实挺感谢他的!”
“感谢谁?”
“妖七啊。”
童藤脸一下子皱成熟烂的柿子皮,想把自己心里愤恨的果泥摔满宁会揭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嘴:“你受虐上瘾了吧你!他这么涮你们俩,拿你们威胁彼此,你还感恩戴德上了。”
“呱——”大白鹅忽然发出悠长的一声喊叫,童藤还以为它是听懂了自己在骂它主人,但紧接着就是身子猛地倾斜、顺着鹅毛即将跌落,要不是都烟子及时用灵力递来拂尘柄让自己抓住,自己恐怕就要成为跟着鹅粪一起坠落的高空风景线了。
“诶呦童公子,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大白鹅这样喊就是要急转弯了,得提前压低身子抓紧鹅毛!这里到处都是高峰峭壁,你掉下去不摔死也要撞死了!”
童藤狼狈又悻悻地坐直身子,道:“知道了。你和这头大白鹅倒是熟得很,劝你一句,宠随主人,更何况是妖宠。现在你以为对它了如指掌,改天没有食物了你保不齐就成它口粮了。”
宁会揭哭笑不得:“童公子,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只是我虽然不像你们一样有灵力、只是个普通人,但我也有眼会看、有心会想啊。这么多年,千湖垆地界除了我,所有人都死绝了,宁阀也走了,和小道长相依为命的这些日子……”
都烟子咳嗽了一声。但宁会揭浑然不觉,继续滔滔不绝道:
“我是真想开了。人生在世,求了这个没那个,求是求不完的。金银珠宝,高官厚禄,这些都比不上平淡踏实的日子。”
“理是这个理,但这和你感谢妖七有什么关系?”
“童公子,你从来没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刻吧。我看得出来,虽然你经常露出害怕的神情,但其实你并没有真正失去过什么。”
童藤被直截了当点破,下意识想反驳,但张口无言。
“我和宁阀的家人,都死了。我们最亲的人死在我们最信任的人手里。发生这件事后,我都不知道该找谁要个说法,经常觉得大家都没错,但更经常觉得大家其实都该死,包括我。”
宁会揭的话很沉重,但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很轻松,听得童藤和都烟子心里像被满山满谷的鹅毛给淹没了,明明看上去很轻,却没有喘气的余地。
“所以啊,想到最后,我决定压根不想这些事了!因为没意义。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乱世里能保全自己和身边人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都是最大的意义。宁阀走后,我每天坐在客栈里守着小道长和千湖垆,偶尔有人路过,就托他们帮我打探宁阀的消息,但都是石沉大海,还被骗走不少钱。妖七是自己主动上门的,他也真的把宁阀带到了我面前——不管过程怎样,结果能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童藤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脸面和手背上没完全结好痂的伤口们:“……哪怕过程被毒打成这样?哪怕结局还未定且未知?”
宁会揭开心地笑了:“对。哪怕这样,也要这样。童公子你看,天空好大啊,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宽这么长的天,宁阀她这些年一定看了比现在更好更多的景色。千湖垆没什么特别的,但有很多湖,每个湖里都有天。而且不需要她飞这么高才能看到,站着、坐着、甚至趴着看都行。所以我觉得她还是愿意回去的。”
湖水被滚到脚边的石子碰碎成一片片天,天又被一点点黏上成了眼眸的倒影,倒出面如止水的曲秋一和泪痕似网的卞采露。
曲秋一从卞采露身上下来了,她把她扶起:“没事。他会活着。现在我们三个都出去。”
然而她转头一看,却看到童藤的傀儡消解分散成灵力回收,同时听到身后响起慢慢走来的脚步声。
“童藤。不要出去。”曲秋一的音量很小,语气是命令的。
童藤与她擦肩而过:“不行。她一定要活着。”
“不要出去。你这样不止会害死你。”曲秋一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
童藤止步,左手已经放在了曲秋一的护盾之上,回头与之对视:“是因为司初?”
与此同时,护盾外遥遥传来司初轻松的语调:“罩灯都点起来,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动手快点。”
曲秋一听了这个问题,“哈啊”嘲笑了声,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
童藤感受到手心抵着的护盾传来更强烈痛麻的触感。
“不然呢?他如果看到你在这,也必然能顺藤摸瓜揪出你兄弟和我们所有人。我不是要拿人命作比较,但是这次,我是真觉得你没必要去救。都成这样了,救下来……”
童藤直接打断,每个字都像是从眼睛里挤出来的,含泪带血:
“哪怕这样,也要这样。”
“不……我的意思是……”
“嗯。可以。”司初的声音又响起了,“动手吧。”
童藤瞄准司初声音响起的方向,瞬间将全身的灵力汇聚到左手手心一点——
曲秋一些微提高音量,未语泪先流,悲痛道:“其实你大哥早死了!”
“什么?”
趁着童藤发愣的时刻,他视野发生了天旋地转。他下意识就要去挣脱曲秋一的绳子,结果发现竟然不是她动手、而是卞采露。
骨镯分裂成了更细小的段,一节节套牢童藤的每根手指的指节;而他本要释放出的灵力也因身形调转变为朝天施放,被曲秋一和卞采露二人合力而成的护盾像锅盖一样倒扣住。
看着宛如透明锅盖的护盾内“流光溢彩”,深蓝色的灵力像井喷的泉水被反弹回来,变成了回流的瀑布冲刷着童藤,二人总算松了口气。
冲吧冲吧,反正是自己的灵力死不了。就是她们两个接下来多少得吐点血。
此时传来极为凄厉痛苦的叫声,令人不忍卒听。
尖叫不止传遍了所在的囚区,连附近的囚区都听到这声原本短促、但被阴冷岩壁不断回荡助推绵延的死前绝响。
曲秋一便赶紧趁着惨叫余音荡去又悠来,半是累的、半是气的半蹲到到护盾旁边,手指下扒眼皮抠出里面令她泪流不止的沙粒,腹部又传来刚吃的馒头导致的阵阵绞痛,于是一股脑将刚刚憋住的气对里面就要用力击碎护盾而出的童藤吼出来:
“你大哥没死,我骗你的!宁阀也没死!那根本不是她!再锤我护盾我真**要抽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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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4章 拜厚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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