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呀，哭了我们就放过你。”围在周围的男生都发出嘲讽的笑声，虎视眈眈地盯着蹲在中心低垂脑袋的男孩。
“咱们昇昇就是长大了，都不哭了。”说话的男生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上下抛动，他的手掌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他说话时四周的男孩都看过去，似乎他就是这群霸凌者的老大。
“哭呀，哥哥们都等你哭呢。”又一个瘦猴般的男生开口，声音里夹杂着响亮的揶揄。
四周又嬉笑起来，然而这笑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名叫昇昇的男孩还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他唯一做的事情是抱住自己的脑袋。
“妈的，打他！”
周昇一瘸一拐地离开时夕阳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沐浴着他伤痕累累的细瘦胳膊、青红斑驳的小腿还有脖子后面那处显眼的胎记，一个不规则的凸起，仿佛肿瘤一般淡红色的胎记。
“去找你爸爸吧小王八。”男生再一次扔出石头，远距离中不偏不倚地打中周昇的脖子，疼得他浑身发抖。
听到身边人滔滔不绝地夸耀和赞赏，男生终于洋洋得意地转过身去，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走向胡同的另一边。
“咱们接下来去哪啊张哥？”
“池塘抓青蛙去！”
声音慢慢走远，周昇逐渐放慢脚步，他这才敢伸出手来揉一揉自己的胎记，那恶心肮脏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在每一次遇到张二蛋这伙人时遭受一顿毒打。
张二蛋每次结束都要让他去找爸爸，因为周永是全村出了名的烂泥，每天不是在赌博就是在喝酒，导致周昇几乎见不到父亲，要是周永能稍微清醒一些，这些孩子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起伏他了。
站在一户破洞的木门前，周昇探出脑袋张望，视线之中没有人影。他飞速地甩开双腿钻进厨房，拿豁口的小碗从半满的小缸中乘出半碗水，用那点可怜的水擦洗脸上的血污。
周昇讨厌自己不堪一击的皮肤，更讨厌自己流鼻血，因为那意味着浪费水。倘若在平时他大可以去池塘边上清洗一番，只不过会回迟一些，可这个了无生气的家谁会在意他的迟来呢？
“周昇，你怎么又这样迟？”疲惫的女声嘶哑着从门缝钻进来，周昇看着面前用过的脏水，他一咬牙两口下肚，拿他被撕开的衣角擦一擦。
“去池塘玩了，妈妈。”周昇终于想起自己□□里的香料，他一边拿出乱糟糟的小包一边在□□里摸索，把漏出来的全塞进去，在母亲进来之前扔在了空空如也的案板上。
“为什么每次我说了什么事情你不能直接去做呢？总是三心二意的！”周昇想要结果母亲手中的袋子，却被母亲躲开了，“起开，你搬不动。”
“是大米吗妈妈？”周昇眼巴巴看着那有他一半高的袋子靠在墙角，随后伶俐地抓起破旧窗台上的剪刀递给母亲。
“唉…是。”母亲一边划开豁口一边吃力地提起袋子，看到边上想要帮忙却手足无措的儿子内心柔软下来，“今天晚上给你蒸米团好吗昇昇？”
“好哎！”周昇兴奋地要跳起来，然而在王静霞的眼里这个才一米的七岁儿子实在是太可怜，营养不良就写在那张灰白的小脸儿上，这样一个长身体的年纪，去年做的衣服现在穿上还略带松垮。
一想到这，王静霞眼睛都有些发红，她吩咐男孩跑出去多借点儿糖，扶着案板不由自主地叹息。
“周昇！谁让你喝家里的水了！”
跑到门口的周昇心中责怪自己忘记把碗放回去，脚底却抹油一般跑开了。
“什么事啊昇昇？”大门一开，胖胖的苏阿姨就笑盈盈地看向他，苏阿姨一向这样和蔼可亲。
“要糖干嘛？你家上次借的米还没还又来要糖！赶紧滚蛋！”砰的一声，苏阿姨消失在门后，周昇蹦跳着下了台阶，心想自己不该第一个来她家。
“你爸周永呢？他欠的钱还没还呢！这个怂人……”女人一把扯过刘叔叔，抱歉地冲着男孩微笑:“阿姨家也不多了你问问别人吧。”
刚一离开周昇就听到院墙里的争吵，他耸耸肩继续向前走去。
“昇昇，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啦？腰还很疼吗？”楠楠姐姐把从厨房偷来的一小袋冰糖塞进他的□□，“姐也找不到白糖了，你吃点冰糖祭祭牙。”
“谢谢姐姐。”
“快走吧，别让我弟看到你。”周昇仿佛看到了张二蛋的人影，还没等楠楠关门就飞速跑走了。
周昇咂摸下嘴巴，手不自觉地摩挲口袋里的糖块，他多希望不要这袋糖而是成为楠楠姐姐的弟弟，张二蛋有那么多力气打他，肯定每天都能吃饱饭。
他最终站在跟他家同样破旧的木门前发呆，这是他认识的最后一家了，如果吴奶奶也不借他他就要去找新的陌生人家了，虽然他不认识那些人，但那些认识他的无赖爸爸……
他叩门，门却自己开了，周昇犹豫一下还是跨进院子，石椅石桌三间土房，吴奶奶去哪里了呢？月亮还没冒出脑袋，阴暗却已经笼罩下来，微风一吹，周昇在三伏天感受到寒意。
“昇昇呀，什么事情呀？”吴奶奶说话得仔细听，否则你很难弄清她在说什么，想要再问就更得花功夫了，毕竟吴奶奶还耳背。
“奶奶，我想借一些白糖。”周昇看着面露困惑的奶奶就知道她大概率只听到了前两个字。鼓足劲的周昇小脸都憋得红红的，他大声重复完刚才的话，脸却比说话时更涨红了。
“跟我来厨房吧。”吴奶奶摸两下男孩的脑袋，余光瞟到他双手捧着的小罐，眼底深处略过一抹伤心。
“这么多够吗？”听到吴奶奶含混不清的问题，周昇又想笑又想哭。
“够了。”这两个字他已经重复了五遍，然而直到罐子快溢出来吴奶奶才听见。
“做米团子啊？”奶奶声音慢悠悠地飘到昇昇的耳朵里，快到门口的他有力点点头。
“赶紧回去吧，别让妈妈担心。”
周昇跨过门槛犹豫一下，脑袋最终还是扭过来看向步履蹒跚的吴奶奶。周昇轻声喃喃着:“奶奶，我一会给你带米团。”
他把门带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笑声。
“怎么这样多？”王静霞难掩困惑，因为周昇抱着一个罐子出去回来却成了两个。
“吴奶奶把咱家的倒满了，另一个…”周昇咽口唾沫，“是苏阿姨的。”
他还记得苏阿姨骂骂咧咧地打开门拦住往家跑的周昇，看到他已经满当当的罐子黑了脸让他在门口等着。
“阿姨我们用不了一罐，要不要给你分一点？”周昇看到苏阿姨拿出来的罐子，他以为自己是遇到了抢劫。
“这孩子傻得冒气股啊？给你的，让你妈妈多放点，别做出来不甜。”苏阿姨把罐子硬塞到周昇怀里，“别给我摔了，用完还回来！敢磕碰了扒了你的皮！”
“谢谢阿姨……”
“赶紧滚吧！黑咕隆咚了都！”苏阿姨砰地把门关上，周昇抬起脑袋困惑地凝望明亮的天空，月亮冲他笑嘻嘻。
王静霞揽过昇昇瘦小的身体，嘴唇贴上那薄薄的额头，她轻声对着儿子说:“去歇会吧，咱们一会吃饭。”
周昇一屁股坐在院墙边，这里离漏风的门不远也不近，既不会被风吹到还能听到巷子里有没有出现拖沓的脚步声。他突然笑了笑，那么声音要比风传得更远喽。
月光撒下来，晃悠起周昇那条灰扑扑的短裤，裤管的清凉一直吹到他光溜溜的小屁股。
“昇昇好吃吗？”周昇疯狂上下点头，王静霞的眼底掠过一丝欣慰的苦笑。稍微有些倾斜的桌子上放着一盘酸菜和半盘鸡块，周昇已经半年没见过肉了，他大快朵颐起来。
实际上周昇家不是一直都这样穷，三岁以前周昇还很白胖的，他印象中自己搬过一次家，但母亲说是两次。他知道自己五岁时从县城搬到村子里，他还帮忙抬东西，妈妈说他两岁时家从北方迁到了南方，走过了上千里，至于为什么迁这样远的距离母亲却绝口不提。
不过周昇能猜到，他们家的一切境况和这个家所谓的主人周永脱不了干系。
妈妈说他六岁时比七岁要胖，胖不胖周昇不知道，他只知道去年半个月是能吃上一次肉的，后来这东西越来越少，最后消失在了他们家裂缝蔓延的餐桌上。
而每一天周昇醒来时都会发现家里越来越空旷，渐渐地，比他们家的田地还荒芜了。
“妈妈，你腰疼吗？”周昇塞完五个米团打了个饱嗝，但他的手还放在竹制的篦子上。
王静霞揉一揉自己的腰间，冲着儿子无奈地笑一笑:“还好啦，比之前好多了。”
人们都说男耕女织，但在周昇家只有女耕，至于母亲最擅长的织布，连原料都买不起了。
周昇费力地吞咽喉咙里的黏大米，甜味渐渐地淡下去，腻味逐渐涌上来。他有些忧心地看着只吃了两个的妈妈，周昇觉得大米似乎没滑下去，还噎在他细小的喉咙里。“你吃饱了吗昇昇？”“嗯。”周昇梗着脖子点头，王静霞站起来揉两下他脑袋上的短毛，问他要不要喝鸡蛋汤。
周昇想，咽口水地想，但就在他要说话之前他捕捉到母亲警惕的眼神，同时他清晰地捕捉到从门缝那里传来的，拖沓而不均匀的脚步声，他们都知道是谁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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