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木门被拉动的声音。
许瀛本就睡得不安稳,立刻睁开眼,朝门口看去。
厚重的木门罅开一条缝,明媚阳光从空洞处挤进来,洒下烟尘的形状。
被风推动着,晃晃悠悠,越发清晰的脚步声飘进耳朵里。
宋飞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坐起来与许瀛对视一眼,两人不声不响穿上外套,默契地推开门朝外看。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正在二楼来回踱步。
皱巴巴的棉麻衣裳,褪色的红头巾,银白的发丝零零散散露出几缕。
她走路的样子些许诡异,像是刚学走路的孩童,又仿佛在故意踮着脚蹦跶。
笃哒、笃哒、笃哒。
许瀛的注意力,不自觉看向老婆婆的双脚。
裙边露出一双黑色绣花布鞋,看那又尖又窄的鞋头,分明是旧社会裹小脚的女人才穿。
其他三个人,也陆续被老婆婆的动静吵醒,纷纷从房间探出头。
确认所有人都看见了自己,老婆婆僵硬地咧开嘴,从肺部挤出干涩的话语:“六天后就是大合祭,族长决定把这次祭祀的准备工作交给你们。”
本来还睡眼惺忪的几人,登时全都清醒了,全神贯注等着老婆婆接下来要说的话。
谁知这时候——
“婆婆,请问你,祭祀具体需要准备些什么?”
别说谢瑶他们几个,就连许瀛也被吓得一个激灵,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看向突然搭话的宋飞舟。
当事人宋飞舟笑得真诚,浑然不觉自己闯了祸。
老婆婆也没生气,反倒笑起来,嘴唇几乎咧到耳根,露出萎缩的牙床:“搭祭台,点灯笼,祭品奉神明……”
老婆婆念了三遍。
第一遍,语气沉闷,苍老喑哑;第二遍,语调悠扬,多情婉转;第三遍,清脆悦耳,纯洁童真。
任苒时光在短咒的吟唱中迅速回退,可看向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又似一切只是错觉。
“奉神明”后面老婆婆叽里咕噜念了一大串,可许瀛听了三遍,愣是听不清那段说的什么。
不由揉了揉耳廓,怀疑一切都是错觉。
念完咒语,老婆婆就像是发布完任务的游戏NPC,任由宋飞舟怎么搭话都不再回应,自顾自下楼去了。
众人无法,只得也跟着下楼,先在厨房吃了饭,再前往宗祠搭建祭台。
走出小院,外面是足可跑马的宽阔街道,铺展向许多风格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的院落。目光所及的最远处,十几米高的夯实土墙分隔内外,四个方位各设一座高耸的角屋,圈出外轮廓。
原来这里并不是村庄,而是一座围屋。
历史上,有些家族搬迁至外地,为了防范外敌,更重要的是保护家族血脉完整,在异乡更好地报团取暖,就会修建这种被称为围屋的群居建筑。
除了以家庭为单位的院落,有些家族甚至会修建学堂、衙门、牢房等功能性的屋子,可以说围屋就是旧时代小型社会的缩影。
走近宗祠,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座三门石牌坊,正中刻着“宗谊同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再往前走,就是这家的祠堂。
相比那座巍峨高大的牌坊,宗祠本身略显凌乱。宽阔空旷的大屋子正中,摆着一张比人还高的供桌,受香火供奉的先祖用红布遮了名讳,只露出漆黑的牌位底座。
供桌前几张木桌拼接在一起,放着木板、刻刀和一本书。
许瀛还在观察周遭环境,王棋径直走过去,翻开书看了一眼,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了然于胸。
“这摆的是族谱,看来任务是要我们雕刻先人牌位。”
刻牌位,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唐棠和谢瑶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最终由更擅长社交的谢瑶开口:“我有签字笔,我们可以先在木板上写好要刻的字,以免出现重复或者错误。唐棠会用刻刀,她可以教我们怎么使用。”
唐棠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众人没有异议,任务分配下去,很快就不再言语,安静地干活。
只是这屋里没有椅子,连跪拜用的蒲团都没有,五个人只能站着。刻了没一会儿,都开始觉得腰酸背疼,想在地上稍坐会儿,石板又冰得屁股疼。
许瀛刻了两块实在觉得心烦,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算活动一下身体关节,脖子扭动,目光不自觉看向黑暗深处。
那里站着一个人。
房屋最靠里的角落,阳光无法触及的地方,斜靠在墙上的大量竹竿挡住那人身影,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只纤细的手。
一点暗红色从许瀛眼底闪过,让他不禁疑惑地猜测,难道那是个女人?
若是个女人,这身材有些过于高挑健壮了。
就在许瀛这么想的时候,那个身影竟开始顺风而长,很快顶住了房梁。她的脚依然扎根于黑暗,头却紧贴着房顶,面片一样的身体越抻越长,朝着许瀛的方向蜿蜒爬行。
女人的身上在流血,滴滴答答。
也或许只是深色的雨水,屋内光照太少,许瀛看不清。
几秒钟之内,那个女人的头已经到了许瀛正上方,许瀛像是忽然被一股恶意笼罩住,强烈的窒息感袭来。想张大嘴呼吸,但冰冷恶臭的液体正从头顶滴落,让许瀛断了这个心思。
“要是滴进嘴里,未免太恶心了。”
极度的惊恐中,许瀛还是分心犯一下洁癖。
女人的一只手从房顶低垂下来,春柳一般,搔动许瀛的长发,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脸,忽然一只手用力拍在肩膀上。
“你怎么了?出了好多汗。”
许瀛猛地喘气,回过神来。
宋飞舟满是木屑的手在许瀛脸上轻轻蹭了下:“发什么呆呢?”
许瀛缓慢地眨了眨眼,再去看那个角落。
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竹竿,哪里有什么人影。
许瀛不认为刚才的事只是幻觉,所以果断回手扣住宋飞舟的手腕:“走,你跟我过去看看。”
搬开那些乱七八糟的竹子,两人在角落里发现一口井。
井是标准的六角石井,井台塌了大半,用一块预制水泥板盖住。许瀛不懂风水,但也知道不会有人在室内修水井,施工困难不说,也容易发生安全事故。
刚才看到的黑影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她就该是站在井口之上的,许瀛想也不想,让宋飞舟把水泥板打开。
宋飞舟听话听习惯了,径直走到井旁,单手掀开水泥板,探头往里看。
从许瀛的角度看不到宋飞舟的表情,只见他弯着腰,看着井里久久不说话。
许瀛有些着急,开口催促:“看到什么了?”
宋飞舟挠了挠头,斟酌道:“骨头。很多骨头,都快堆到井口来了。”
“新鲜吗?”
“不知道。我可以捡几块出来给你看。”
“……我谢谢你,不用了。”许瀛干笑一声。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井里的东西,只不过需要宋飞舟帮忙验证一下答案。
大家刻了一上午牌位,不是什么重体力活,但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疼,走起路来像几个奇行种。
厨房里有现成的窝头和玉米糊,坐着小板凳围成一圈,一人一个窝窝头拿在手里啃,实在噎得慌就送一口玉米糊。
许瀛从小就被同学们嘲讽是娇贵大少爷,就算落到这种境遇,他也不打算收敛自己的脾气,对着窝窝头嫌弃地哼了声,摆明吃不了这个苦。
谢瑶嚼着窝窝头,眼神不自觉看向宋飞舟。宋飞舟正在厨房里叮里咣啷地搜刮食材,非常熟练地下厨烹饪。
艰难咽下嘴里冷硬粗糙的食物,谢瑶收回目光,苦中作乐地跟唐棠用眼神八卦。
许瀛:……
她不会以为,这面对面不到2米的距离,自己会眼瞎看不见她俩在眉来眼去吧?
“昨晚你们有遇到什么事吗?比如做噩梦?”为了打断谢瑶的八卦之魂,许瀛开口聊起了正事。
两个女生齐齐摇头说没有。
一旁王棋的脸色却瞬间严肃,声音都变了调:“你做噩梦了?”
看他这个反应,许瀛挑眉反问:“对,有影响?”
王棋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不住闪烁。一副知道什么,但不愿意说,就等着许瀛求他的样子。
许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你爱说不说。
一碗热乎乎的东西突然出现在手里,鼻子嗅到面条的香味,许瀛正饿得两眼发直,瞬间魂兮归来。
条件有限,宋飞舟用找到的面粉做了一碗手擀面,配上烫得油绿的青菜叶,面顶还盖了两只溏心煎蛋。
许瀛饿得肠胃打鼓,但胃口不好,挑挑拣拣夹菜叶子和鸡蛋吃。
王棋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对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宋飞舟开口:“你们刚才在角落发现了什么?”
“关你屁事。”许瀛不客气地说。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宋飞舟抱着锅,不受任何影响大口吸溜面条,吃相太香,几人不自觉目瞪口呆看着他。许瀛不喜欢别人这么关注宋飞舟,不悦地啧了声。
王棋知道,只能自己先迈出友好的一步,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不爽:“祭祀游戏里的梦很重要。你可以理解为游戏里也有‘好神’和‘坏神’的区分,好神会通过梦给人类发攻略,坏神察觉到人类手里有攻略后就会调高游戏难度。”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后,王棋理所当然地看着许瀛,等着他与自己交换信息。结果许瀛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继续吃饭。
王棋:???
“我已经告诉你情报了!”
许瀛无所谓:“so?有谁提前跟你说好了要交换情报吗?”
王棋气得不行,但看了一眼坐在许瀛身边的宋飞舟,愣是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祭祀游戏需要合作。这个小白脸很聪明,跟在他身边的大块头更是一看就战力不俗,这样的两个人,能拉拢是最好的,就算做不了队友,也不能交恶。性格难搞又怎么样,总不能比自己前领导更傻缺。
打定主意后,王棋脸上浮现一抹可谓友善的笑容,主动示好:“昨天是我态度不好,道歉那种虚头巴脑的话就不说了,我会把所知道的情报全都告诉你们,就当赔罪。”
王棋毕竟通关过两次,许瀛对他手里的信息还是挺感兴趣,默认了这个提议。
“我们在屋里发现一口井,井里有很多骨头。”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王棋抱着一丝希望问:“人的骨头吗?”
许瀛用手肘戳了戳宋飞舟。
宋飞舟咽下嘴里的面条,给了王棋肯定的回答:“人的骨头。而且不是自然白骨化,是被剃掉了所有肉以后,剩下来的骨头。”
王棋倒吸一口凉气,小声念叨:“完了……我们不是第一批。完了,完了。”念着念着,看见许瀛不耐烦的表情,赶紧解释,“那应该是先前进入这个祭祀游戏的人,当所有玩家都死去后,游戏就会接收下一批玩家。”
“随着游戏轮次的增多,难度也会越来越大,直到污染加剧到无法通关,不断吞噬所有进入这里的生物,成为一片死地为止!”
唐棠瞬间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王棋说过,他是追随白马山流星主动进入祭祀游戏,也就是说,他只想在低级副本刷奖励,却阴差阳错被送入了高级副本里。
谢瑶好心地递了一颗糖过去:“你先别慌,再难的副本都不是死局,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平行时空吗?”唐棠趁机发问。
王棋接了糖却没吃,攥在手里,捏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是现实世界,但祭祀游戏和现实生活的边界处,污染浓度非常高,是不可能直接离开的。”
唐棠她们又问了几个问题,王棋都一一作答,比起之前倨傲的态度,老实了很多。
许瀛放下面碗,优雅地用纸巾擦干净嘴,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现实世界,这个游戏里的东西,我们也可以带出去,是吧。”
不是疑问句。
这一次,王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有些警惕的眼神,迅速掠过许瀛。
许瀛似笑非笑,一点面子不给他留:“如果没有利益可得,你何必主动卷进这么危险的事情里来呢?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话敞开了说明白,我可不喜欢被人背刺。”
王棋叹了口气,把谢瑶给的糖收进包里:“我可以说,但有条件。”
见几人目光不善,王棋求饶地举起双手:“你们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已经免费送不少消息了,总不能全白给吧。”
许瀛觉得无趣:“你要多少?”
王棋伸出手掌:“5万。”刻意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每个人,给我5万。”
不出所料,谢瑶和唐棠只是大学生,掌心向上跟父母要钱的年纪,一听这话顿时面露难色。王棋顺势提出另一个方案:“不给钱也行,那……”
“我一个人全出了。”
许瀛朝宋飞舟外衣口袋伸去,宋飞舟疑惑,但顺从地抬起手任由他摸。
果不其然,许瀛指尖触到一片冰冷。那是他死前,作为表白信物硬塞到宋飞舟手里的表。
“拿着!”许瀛手一扬,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王棋,“赶紧说。”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给王棋讨价还价的机会。
王棋不懂名牌,但看了一眼满镶钻石的表盘,再联想许瀛习惯性目中无人的口气,对表的价值了然几分,不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通关祭祀游戏后,可以得到一件神谕道具。越是危险的游戏,道具的威力也就越大。”
“每人一件?”
“一共一件。”
“哦。”
许瀛这声“哦”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随口一哦。
听在其他人耳朵里,却十足十嘲讽的意味。
王棋自认为想独吞道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还是被许瀛弄得如坐针毡。
他第一次被卷入祭祀游戏,也是稀里糊涂就被老玩家坑走了神谕道具。他已经比当初那个人仁慈很多了!
这次也是倒霉,王棋决定,只要能活着离开就行,至于谕道具……卖给许瀛得了,他看着就是不缺钱的主。
想到这里,王棋觉得手里的窝窝头都不那么剌嗓子了。
“最后一个问题。‘神’真的存在吗?”许瀛突然直勾勾看着王棋问。
王棋嘴角往下撇。
不知道为什么,许瀛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王棋错开目光,望向远处,“我们这个圈子有句话,当你开始思考祂们是否真实存在,你就离被污染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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