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之后，宁奶奶颤巍巍地走过来，流着泪不停地朝萧君颜道歉。
萧君颜把老人家扶起来，摇头说奶奶您不需要说对不起，这和您没关系。
老伴躺在重症病房里奄奄一息，自己本就被重重负荷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见到了多年不归的女儿，却在同时得知了她和对门邻居家曾经的男主人搞在了一起这种如惊雷一般的消息——宁奶奶要承受的冲击和痛苦远比她多得多。
“乖宝，刚才那个女人是生了你的人，但只有你愿意，她才是你的妈妈。”
小橘子缩在她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而后举起小手擦掉眼角未干的泪珠，坚定道：“她才不是我妈妈，她一来就让奶奶伤心了，还朝着我吼，我不要这样的妈妈！”
萧君颜抚着她温热的后颈，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一个无比渴求母爱的孩子，第一次见到妈妈，最后却是以这样的宣言画上了句号。
回到车上，引擎声响起，窗外的世界飞驰而过，一切都被置于清晰和模糊的分界线之上。她阖上眼皮，犹嫌不够，脱力般地靠在江确肩膀上，用他那件浅蓝色的薄外套蒙住了整张脸。
心里只剩下疲惫。
直觉告诉她，林广川不会就此消停，她可不信一个过去八年都像死了一样的人突然跑来找她是为了修复什么狗屁亲情，不达成他想要的目的绝对还有的折腾。
新的学期，宿舍里只剩下她和芷秋，其余两人一个守在医院里苦苦地熬着，另一个申请了校外住宿，露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院里的氛围也愈加紧张起来，到了决定保研成败与否的最后一年，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拧成花卷，越是紧绷的环境就越容易成为流言滋长的沃土，今天传这个人给老师拍马屁献殷勤，明天传那个人找枪手帮自己打比赛……
尤其是绩点靠前的那一小撮人，一个个都像饿急了眼的狼，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勾心斗角的程度堪比宫斗剧，谁见了不夸一句精彩。
萧君颜的精神状态没那么夸张，但她也没打算彻底躺平，毕竟想有选择的余地就不能一点主体性都没有。她把生活填得很满，除了日常上课、备考、做班干部的工作，还迷上了和江确一块儿去健身房撸铁——虽然效果甚微，但暴汗着实解压。
约莫过了两周，有一天晚上，她窝在宿舍里整理综测需要上交的证明材料，手机上突然收到了小橘子发来的消息，小家伙问可不可以给姐姐打个电话，她回了句可以，然后走到了宿舍阳台上。
头发被尽数盘了起来，风从纱窗的细孔里吹进来，吹得皮肤泛起丝丝的凉意。
“姐姐，今天那个讨人厌的坏女人又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上次的叔叔，他们说要给奶奶好多钱救爷爷，还说要把我和奶奶接走去过好日子。但奶奶把他们都赶出去了，叫他们滚得远远的。等他们走了之后奶奶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我听见她哭了。”
“爷爷还是没有醒过来。以前他总告诉我要多吃一点才好长身体，瘦得和小猴子一样风一吹就倒了，可他现在变得好瘦好瘦啊，而且什么好吃的都吃不了。”
“我好害怕，如果没有爷爷奶奶，就没有人要我了。我想让爷爷奶奶永远健康长寿，等我长大了就去挣好多好多钱给他们花，给爷爷买吃不完的红烧狮子头，给奶奶买穿不完的新衣服用不完的雪花膏。”
“……”
她的声音甜甜的，带着无法形容的委屈和哽咽，像一颗浸泡在苦瓜水里的糖。萧君颜静静地听着，不过片刻就已经泪流满面。
——————
翌日下午，她去了市肿瘤医院。
巫岫正用轮椅推着叶青峦在住院部后方那一片小小的绿地花园里散步，初秋天万里无云，阳光明朗，将她美丽的瞳孔映得比真正的琥珀还要剔透，之前剪短的卷发长长了，伴着微凉的风飘扬，恰好盖住了那忧伤的眉眼。
叶青峦没有戴帽子，露出光秃秃的青色头皮，皮肤苍白得过分，面容虚弱却平和，看见萧君颜还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抱歉，这么久不见，来找你居然是为了问这种事。”
巫岫随意地倚着长椅翘着腿，轻笑了声，咔啦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给自己灌了口冷咖啡下去，“这有什么的，想东想西的不嫌累。就当是我补偿之前拿林广川刺你的错了呗。”
萧君颜想知道林广川这些年来的大概经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总不能像个二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干等着那个脏东西什么时候再来缠上自己，起码要多少猜到一点他的目的才行。
当年林广川因为出轨与萧月决裂离婚后，先是在国内开拓了两三年市场，期间和那个托了萧月关系找工作的无耻小三玩腻分了手，身边的女伴换得比衣服都勤，后面他的公司规模越来越大，他就干脆飞去了英国发展国际业务并生活。
这就是她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
“伍慧敏，就是我妈，是在我17岁那年跟他认识的，据说是他当时要赶回来处理一个什么急单，中途去了趟夜总会，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勾搭上了。也许是臭味相投，他们俩居然不是玩玩就算，后面林广川就说要带我妈一起出国，她本来是不想带我这个拖油瓶的，可林广川说孩子只有你这个妈妈了，你要是不带她她怎么办。实不相瞒，我当时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癖好——现在想来他是因为对不起你觉得心虚，所以想在我身上找补吧，贱得没边了。”
萧君颜僵硬地扯了下嘴角。
后来林广川跟伍慧敏搭伙过了两年日子，期间花花草草也没断过，左右伍慧敏也不敢有意见，但凡他一不高兴，分分钟就能把她一脚踹回那个狼狈苟活的陪酒女，林广川也不傻，始终都不肯跟她领证，怀孕生孩子更是想都别想。
直到去年，他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在异国他乡的医院里躺了将近三个月，可能是吊针扎歪影响到脑子了，病愈之后便突然变得特别多愁善感，每天夜里都翻相册，边翻边嗷嗷哭，巫岫一度以为他得了精神病。
“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没两天就去咨询了结扎复通手术，说是要跟伍慧敏去生个男孩，俩加起来**十岁的人了……我妈当然是高兴疯了，那是满地蹦跶给自己的后半辈子开香槟啊。”
“然后呢？生出来了吗？”
巫岫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笑得肩膀乱抖个不停，“俩老货唱着歌到医院仔细一查，医生说林广川应该是年轻时精子活力就不高，又做了手术折腾过一回，再加上年纪大了，再有孩子的可能性为0%！我当时听说的时候笑得半死哈哈哈……”
萧君颜也蓦地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了点眼泪。
这么看来，那天乔忆昔在医院里抱着的男宝宝跟林广川就没半毛钱关系了。老天爷有眼啊，让她真切地见识了一回什么叫报应不爽，林家人盼天盼地盼了几十年的孙子啊，就这么被扼杀在林广川林广海的二两肉里了。
不远处，正在安静晒太阳的叶青峦注视着她们，眼神温柔而悲悯。
“所以啊，要我来猜，他来找你就是因为这辈子到死也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了，所以想让你回到他身边当个孝敬他的大血包。”
“恐怕不只是孝敬他，是孝敬他全家。”
萧君颜冷笑道。
“哟，这么聪明”，巫岫惊讶地扬了下眉毛，“我启程回国前一天晚上，路过他书房，当时门掩着没关严，我就在外面偷偷听了两耳朵，他一直在爸妈地喊个没完，好像就是在说什么把你找回来的事。”
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的事。毕竟林家那两个清朝老僵尸把那点自诩高贵的血缘看得比命还重要，现在知道所有能抱男孙的路全被堵死了，大概率就会施舍一样地想起她这个勉强能够得上伺候他们的孙女了，自然会跟林广川一拍即合，
在他们眼里，就算是选仆人也必须是选身上流着林家血的，不然用都用不顺手。
“与其找我回去，我看不如让庄瑛云和林钦再努力努力给俩儿子添个弟弟，直接当孙子养不就皆大欢喜了，反正他们都还能喘气，谁说七十岁的人不能创造奇迹呢。”
巫岫又是一阵惊天爆笑，身上的森绿色伞裙伴着东倒西歪的肢体动作簌簌地响。她大概是这段日子被负面情绪压得太狠了，这会儿抓住机会就痛痛快快地释放了出来。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之你自己注意点小心点。孝道这玩意儿放在舆论场里可是利器，到时候那群烂人要是恼羞成怒报复你，就算搞不垮你也多少得让你吃亏的。”
“他们要是想来整我，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萧君颜的笑容畅快而狡黠，带着隐隐的危险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林广川出轨在先，他们要是敢来给我造谣，那我就拿着大喇叭和横幅去两个老东西的学校把他们儿子的光荣事迹宣传一下喽。”
这话不是打嘴炮。林家人胆敢来，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随后她站起身道别，顺便把买的果篮塞到了巫岫手里，后者笑着骂她怎么还搞这么老土的一套。她只拍拍对方的肩膀，视线扫过坐在轮椅上的叶青峦，“别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不管怎么样，开开心心过好当下每一天。”
“又来了，你真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巫岫皱起鼻子朝她吐舌头，眼神中的痛苦却像潮水一般清晰地漫了上来。
荔枝有话说：
最近降温了，好冷好冷[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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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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