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里面有我认识你的二百七十六年,有你师父收你做弟子时的情景,接下斗部重任时的忐忑,金丸灵官的死状、张枢拼尽最后一口气想跃出海面,程玉炼被我打伤、万灵坑的臭气熏天、四道君对我的围剿,里面很乱,回忆起来并不怎么愉快,这些我都不在乎。”
怜州渡咽了下发干的喉咙,一转不转看进褚九陵眼底,“我在乎梨树下你递过来的两坛酒,希望你能记得。”
那是两坛“言和”的酒,它让两人彼此情动并泥足深陷,这世上知道两坛酒意义的唯有钟青阳。
“我不喝酒。”
“喝不喝没关系,你扯开话题也没用,我还想知道你杀我时在想什么,有没有顾念一点万物卷里的情分。你我想要的答案和真相都在这颗珠子里。”
褚九陵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只问了怜州渡一个问题:“你确定我需要它?”
“你想不想要它?”
“想。”
“我也想,跟你一样想。”
“等二师兄挺过这一关我就去百禽山找你。”
平和的谈话到此为止,褚九陵算是大玉山最小孩子,必须按时按点归家,透过遮天大阵能察觉师兄师姐和师父看向这边的灼人视线,此处也不适合他和怜州渡继续掰扯过往,从玳瑁椅子上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怜州渡瞄了眼一旁舔舐伤口满腹怨气的神龙,犹豫地询问:“不请我进去坐坐?我保证没带拳头来。”
罪山不同别处,褚九陵斩钉截铁拒绝:“就不请你登门了,几位师兄对你印象都不太好,何况大玉山是罪山,你不该来。”
“那你回去,我看着你走。”
实在忍无可忍的神龙上翻白眼,声音不大不小讥讽道:“就一破阵,走出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褚九陵转身一跃就隐入法阵的浓雾里,笼罩在大阵上的云层雷鸣轰隆,闪电裂空,怜州渡恍惚一瞬,此人本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他决定不走,坐回玳瑁宝座翘起二郎腿开始守着。
“伏辰大人,我饿了。”神龙走过来势弱,两颗眼珠子委屈至极。
“你回去用饭,需要你时我会摇铃。”
把神龙留下不利于晚上行动,还是支开的好。
远山、云山等人哪有心思念经,昂首盼着,终于见褚九陵从崖巅飞下,立即走来潭边把他围住。关心的无非是那几个问题,褚九陵不等他们问就回答:“伏辰七宿用东海神龙才找到大玉山,我和他没打起来,他来没为什么大事,就是拿到青冥真君的记忆问我几个问题,这会可能已经走了。师兄们都继续念经吧我想歇会。”
青山等褚九陵走远,神秘兮兮对另外几人说:“师弟可能动情了。”
渺渺睁大眼,扯着青山衣袖让他说明白点。
“说不明白,我和他明明有杀伏辰的好机会,他不给杀。”
“你杀伏辰?”众人持怀疑态度,青山的话一听就有水分。
“这不重要,别看九陵傻傻呆呆的跟你我坐一起,心思重着呢,伏辰受伤那几天他就守在潭边不走,你们绝对想象不到他担忧一个人的模样,我算是见识到坠入情海的人都是什么德行,我记得三年前师弟下山大师兄玩笑让他别动情,警告的太对了——”
“何以见得?”
“他不给我看罪印。”
几人发出“噫”一声嫌弃,渺渺道:“这是什么依据,你问问大师兄大师姐,谁给你看罪印?”
明天就要受罚的晓山在众人身后幽幽发问:“还有人关心关心我吗?”
“连累我们陪你念经,还要什么关心。”
夜深人静,大玉山静静蛰伏在沉寂的黑暗里,怜州渡盘坐在悬空的宝座上森冷注视浓云后的群山,如一只夜巡的罗刹。
清冷的海风直往身上吹,怜州渡脑子清醒冷静,但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平静温和走进遮天大阵的办法。进大玉山有很多手段,不过都得用点“武”,这“武”不能用,他把褚九陵白日的话听进心里,登门拜访就要有登门拜访的诚意。
法阵外杵着这么一个能人,大玉山的几个人很快就知道怜州渡并没走。
晓山哪里念得进去经书,托腮望着远方:“他想干什么?九陵说他已经走了,还赖着没动,他要干什么?”
青山:“估计想进来抓师弟给他打清工,厚颜无耻,都找上门来了。”
云山:“这,这,不可以的吧,师父不肯让任何人进来,他若知道伏辰硬闯得连夜把山扛肩上挪个位置。”
“就当看不见他,直接来大玉山抓人,谁给他的胆子。”
渺渺另辟蹊径淡淡的惋惜道:“你们不觉得伏辰大人并不是来找九陵麻烦,而是他想见九陵,恋人间的那种想念。”
几个人都愣住,要真是这个原因,他们倒宁愿幽灵鬼魅似的伏辰是因迟迟放不下的恨意才杵在外面。
褚九陵被那颗珠子弄的魂不守舍,在床上辗转半夜,终于爬起来去找晓山。
他在晓山院子里寻一圈才听见梧桐树上传出有气无力的应答声:“这呢,找我作甚,宽慰我吗,我可不需要。”
“先下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晓山落到褚九陵跟前,拿过他摊在掌心的灵丹,瞄一眼,丢进嘴里。
“啊——”褚九陵抠他嘴,“不能吃,是戴在身上的东西,快吐出来。”
晓山干呕一声,连着涎液呕出灵丹,说:“金灿灿一颗,这么好看居然不是用来吃,哪来的?”
“别问,说出来怕你不用。把它戴在身上能止疼,明天受刑时夹在脚趾头里,保准能蒙混过关。”
晓山又连呕两口,“你是不是一直夹在脚缝里?”
“没有,我又不怕谁查出它。”
晓山指着树下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让他坐下,“多谢师弟了,这么晚还来安慰我。也谢谢师兄师妹他们陪我念一天经,因我这事,每百年就要让你们跟着我受罪,尤其大师兄,都七百年了。”
褚九陵以为他指白天在大厅念经的罪,摇头道:“小事,反正平常我们都要念经。”
晓山坏笑一下,凑过来问:“你挨过雷劈吗?”
“或许挨过吧,白蜺道君亲自打下来的雷击,”褚九陵想起不比遮天阵弱在哪里的绝迹阵,一下一下雷击从头顶贯穿下来,击的脊骨酥麻、头发炸天。
“是的,真疼!疼的流口水,是不是?”
褚九陵挺心疼他的,装作云淡风轻,疼也说的轻飘飘,二师兄有洁癖爱干净,他都疼到流口水控制不住自己形象,那得多疼。
“把这颗止疼的灵丹藏好。”
“但再疼,肯定也不及在利齿下碾磨、咀嚼成渣来的疼吧?”
“我来就是想问你犯了什么错来的罪山。”
晓山神色哀伤,仰头望向澄澈的星空,点点头说:“是哦,你还不知道我的事,你渺渺师姐才来第一年就从我这挖故事,你都来六七年了也不好奇。”
“你要不想讲我就陪你坐会。”
“想讲,怎么不想讲,不过我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锈迹斑斑一股子霉味,讲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经过也忘了大半。我有个朋友,嗯,和你与伏辰七宿的关系不一样,他真的是我朋友。”
可能钟青阳和怜州渡这两人自带悲剧,褚九陵才听一句就担忧地问,“你对不起他了?”
“对不起他。我这朋友叫宁景,名字好听,长得也好看,仙气飘飘的,那会我先修炼成仙进入天界做信使,此前我说在天界见过你就是当信使时的事,我还替你送过信。”
晓山朝褚九陵挑个眉,得意道:“没想到吧,我替你至少送过五次信。”
“多谢师兄。”
“当时你身居高位冷酷威严,哪记得我这个小小灰鹤仙。宁景虽与我一块长大,脚步却慢我百十年,他一直游走在尘世济世救人,我常把天上的稀奇事讲给他听,得空就和他一起在凡间周游历练,直到七百年前他也修成正果册封正神。我俩天**玩,即便成仙也没收敛,有一天我听说凡尘的青州出了个修仙门派,邪的很,黑气冲天。明明天界已派人下界查看了,偏我爱出风头,好奇,就带着宁景去了青州凑热闹。”
晓山抿抿嘴酝酿半天情绪,满眼悔恨,却笑道:“后来的事很简单,宁景仙人死了,被妖怪夺了内丹,魂飞魄散,真正意义上连一点挽救余地都没有的死亡,我,我眼睁睁看着他掏了宁景的丹,还把他身体放在嘴里嚼的稀烂。宁景与我一起长大,也是只不起眼的鹤,但他人善心慈,我怂恿他跟我一起去斩妖,最后我活了他死了。”
“如果你没怂恿,宁景仙人会不会去除妖?”
“怎么能一样,他做喜欢的事是他的选择,我怂恿他又致使他陨落,那就是我的罪过。”
“那是只什么妖,竟然连仙人都敢杀?”
“他自称飞天将军,后来确实圆此梦,善童道君不肯杀他,保他一命,给道君做了坐骑后整日在天上飞来飞去。我看不惯他逍遥自在,就趁他不备,一剑杀了那狗屁将军,掏出心脏用火给烤了。后来我就来了大玉山。”
事情可能过去太久忘记细节,晓山除了短暂露出懊悔表情,整件事就用三言两语概括,也可能是不愿旧事重提。
好友丧命的煎熬他只能慢慢独享,也没说看着一起长大的宁景被嚼碎在妖怪利齿下的痛苦,更不提一剑干翻飞天将军前做了多少准备。
眼睁睁看着挚友死在眼前,说明他没有一剑撂倒飞天将军的实力,杀飞天将军的过程一定受了不少苦。
褚九陵叹口气正要安慰,晓山转头笑道:“别矫情地安慰我,你亲手杀掉心上人这种荒谬事可比我们惨多了。伏辰大人不是拿到你记忆了吗,你们为什么都不敢立即把记忆打回识海,还不是因为怕。没事,二师兄我早就摆脱七百年前的愧疚,只是习惯待在大玉山。”
“你只是失望,飞天将军杀了宁景仙人不但没死还成了善童道君坐骑,你失望,所以不想再做回灰鹤仙。”
“可能吧。刚才我说因我的事连累你们几个,不是念经的小事,而是你们明天也要接受雷部审查,若是两样不合格就得跟我一起受训。”
褚九陵五雷轰顶,从头顶一路凉到脚底,对二师兄的同情荡然无存,浑身一哆嗦,小声问:“我来大玉山六年不到也要查看?”
晓山见他脸色怪异,安慰道:“没事,才六年,罪印颜色不会有变化,至于行善积德,后面还有漫长的九十年,足够你去做的。审查仅是按雷部规定走个过场。”
安慰的话越有理有据,褚九陵越惶惑紧张,“明天能不能不去,我忽然觉得胸闷腿沉?好像要毒发了。”
“这是雷部规定,除非你能说动师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