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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因果

怎会如此?

分明是暖风袭人,谢灵犀此刻却惊惧地下意识搓了搓手,打了一个寒颤。

一丝冰冷犹然爬上她的背脊,教她渗出了细碎的薄汗——自那夜窃取红玉之后,她一直知晓崔三郎身旁有个文士,据其言辞,再加之柳续在绮楼见闻,她便认定那小僚机乃是平南王的人。

至于逐玉,当日只绮楼一面之缘,既然此人是围杀崔珏所抛出来的诱饵,她也未曾多想。

可……

如今平南王身死,那逐玉还潜在崔府之中,着实可疑。

什么见鬼的情深义重,谢灵犀恍然,这逐玉,怕是公主的人!

公主早早地在平南王身边穿插了这枚棋子,究竟要做什么?再往深处想,自香山寺那夜密道中头一回见平南王,便已是疯癫模样,本以为他是遭无常的世道所催,如今想来,并非如此——

恐是人为。

谢灵犀愈发毛骨悚然,她颤声:“若公主于三年前,便早早将一枚棋子安置在平南王身边,所谓何故?”

柳续也沉声:“所思甚远,筹谋千里。”

燕盈……谢灵犀咀嚼着这两个字。

前世也是这般么?她怎的就不记得,前世公主也参与了这等大事。当时晋王即位,中宫一脉死的死,残的残,谢灵犀当时已自身难保,虽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稍稍动点脑子,也能猜到一二——

公主的下场,恐怕不算太好。

不、不对!

前世之事与今生何干?谢灵犀霎时间踩在残花积水上,划出一圈圈清浅的水纹,她不顾被水濡湿的衣角,眉目一凛,“走,去公主府。”

柳续依言。

……

谢府离公主府只有几里之隔,沿路芬芳馥郁,处处透着长安熙春时的丰荣之气,同此前的无数个春日别无二致。

马车中寂静无言,谢灵犀听着车辙声间间断断地响着,心中疑窦愈发的重,眉头不自觉紧缩,柳续见状,抚平了她眉间起伏,斟酌道:“此举是否太过冒失?”

谢灵犀笑了一声。

她从前是讲究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不肯迈错一步。

可如今局势愈发波谲云诡,她不去招惹旁人,偏生总有虎狼饲候,一个一个欲撕碎她的皮肉,啮咬她的骨血……

她握住身旁人的手,知晓这郎君满腔心意均为自己着想。若燕盈当真也是前世之魂,对于颠覆皇权的柳续一党,怕是怀恨在心。

随即摩挲了他的手心,承认道:“确实冒失。”

“若事情真如同我想的那般,恐公主会对你不利,或许……你便留在家中,待我回来?”

这话说得十分温柔缱绻。

若非此刻正是大风萧萧的马车内,柳续都要以为他与谢灵犀置于寝屋之中,屏风后点着一排烛火,在吐息间一仰一俯。

柳续一把揭开这层旖旎红帐,敛目道:“哪有让娘子去冲锋陷阵的道理,我既然上了车,自然是要去的。”

此“车”非彼“车”。

犹记得三年前两人成婚前,风雨同舟的誓言,柳续当真是履行得彻底——他立于船头,即便在谢灵犀与人博弈时,从未插手,可一旦危命之时,这潇潇春雨般的郎君便挺身而出,似一柄剑、一杆竹。

是她终身的依仗。

这厢谢灵犀眉目霎时间软和下来,宛如一芙蕖淌着水,抬眸,见这人还紧绷着脸,“嗐”了一声:“这般紧张作甚?我又没有不许你跟着。”

“况且……”她顿了顿,眸光一闪,“此番也不是去送死的。”

不是送死,却也未必活命。

柳续虽忧心未消,但也不多说什么了,只道:“别想撇开我。”

谢灵犀无奈:“自然。”

这厢两人正交谈着,马车由白石驱逐,一刻钟后停在了公主府门前。

还未通传,铜黄色的大门中慢慢踱步出来一人,长身玉立,面蒙白纱,一副弱柳扶风、几经催折的模样。

只是这面容虽俊秀,神情却全然不是那回事——

逐玉阴沉着脸,堪堪露出的那双眸子,哪里还有当初在绮楼外所见的那般顾盼生辉,仿佛毒蛇竖瞳,正阴恻恻吐着蛇信子:“三娘子、柳大人,殿下请你们进去一叙。”

逐玉。

谢灵犀浑然不急,搀着柳续的臂膀,同他寒暄起来:“逐玉郎君,好久不见,你这脸,是怎的了?”

明知故问。

逐玉还为那拿到手便“飞了”的胭脂铺子在心中放着丧乐,闻此言,偏头不理会。

谢灵犀也不恼,盯着眼前人,“这个问题回答不上来,那平南王是如何死的,逐玉郎君,你总该知晓了吧?”

逐玉双眼充血:“你——!”

公主当真没骗他!这娘子究竟是从何得知的……他分明那般警惕!

便是胡乱瞎猜,竟也教她蒙中了个对的!

他心中胡乱想着,突闻公主的嗓音由远及近,檐角飞花中,燕盈款款而来,探究地瞧了谢灵犀好一会儿,遂而扬眉一笑:“谢三娘子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的谋士呢?”

——果然。

两人一齐在腹中说道。

谢灵犀这下收了笑容,眼中寒意骤升,堪为一派凛然不可侵犯之状,她言语淡淡:“殿下的谋略,实在深远。”

燕盈也道:“彼此彼此。”

这其中剑拔弩张,全然掩在了柔和的日光之下。

公主府亭山巍峨,跨过屏门,便是三面游廊,谢灵犀缓步其中,只觉暖香拂面,再一抬眼,门前犹挂着红贴,上书“梅雪争春”四个大字。

她二人随着公主坐下了,开门见山道:“逐玉是你的人。”

“是啊。”

她说着,盯着谢灵犀的脸,不错过任何神情,“谢大人慧眼识珠,窥得他的不同,我并不意外,只是三娘,你如何能据此得知,是他杀了平南王呢?”

谢灵犀:“杀?殿下这顶帽子可扣的太大了。平南王是突发恶疾而亡,同我、同逐玉又有何干系?”

这一番话,不显山露水。

谢灵犀爱这般迂回地讲话,燕盈明白。

可今日这娘子风风火火冲到她府中来,这般急切,不同寻常,却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想……

窥得此消息,即便暴露一二,倒也不亏。

想毕,她折了枝花,沾了几滴晶莹的晨露,“是无干系。”

“可三娘子今日来我府中,不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她目光一定,将谢灵犀的伪装尽数撕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凄之悲之。”

谢灵犀:“伯仁是谁?”

这公主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她懒得绕圈子,索性将话摊开来讲,“崔三郎之死,死的看似是崔三郎,实则却是平南王殿下,逐玉给平南王下了什么药,教人癫狂,兴尽而死?”

燕盈没作声。

谢灵犀却浑然不觉似的说下去。

“三年前,殿下引我入宫做公主伴读,诓我救下燕云殿下,如今,又故意将我带去绮楼,掺和进这等祸事……桩桩件件,都为算计。”

谢灵犀气极,诉道:“说什么结为同盟,借刀杀人的戏码,好玩吗?”

“……”

燕盈沉默半晌,终于启唇,眸光亮得瘆人,“三娘子说得对——三年前。三年前发生了什么,或者说……”

见面前的娘子呼吸急促,她勾起艳唇——

“大成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成元年,一切覆灭的开端。谢灵犀不愿回想,闭了闭眼,“你果真是?”

“不。”燕盈道,“我只是做了一个梦。”

“在三年前的今日。”

她梦见五皇子登上皇位,她亲兄长以谋反、叛逆论处,死在口诛笔伐中,几大世家覆灭,卢家灯枯油尽,成为燕稷的囊中之物。

宫变之日,一介富贵公主,被人悄无声息地吊死在堆满珠宝璎珞的内殿之中。

大梦乍醒,淋漓春汗。不论是真是假,她都当这梦乃是一个……可怖的谶言。

听罢,谢灵犀静了半晌,深吸一口气,猝然道:“伯仁是谁?”

前世公主被人吊死时,她当时在……

燕盈叹道:“记起来了?你瞎了眼帮燕稷筹谋,储君之位、天子之位,倘若没有谢家,他怎能成事?”

说的不错。

她原以为寻得一处好归所,谁知是万丈深渊,她帮了燕稷,倒成了所谓的“刽子手”,枉死多少条人命。

“确实是瞎了眼。”

谢灵犀道:“我的下场也不是很好,殿下心安了么?”

燕盈本没有怪她的意思。

只是那则噩梦实在教人胆战心惊,更为骇人的是,梦中的一切如此清晰,血与泪、痛与悲,宛如亲历!

她通身郁郁不得出,吞声踟躇不言,心中决然,一脚踏入浊水中。

她用余光瞥了眼立在庭中赏花逗莺的柳续,意味不明笑了声:“柳大人,倒是真教我刮目相看。”

这话听着别扭。

纵使柳续前世做了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燕盈人都死了,总不能将罪过赖到他身上去,谢灵犀警惕:“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你们两世修来的缘分,如今结为恩爱夫妻,真教人艳羡。”

“既如此……”

燕盈斟了杯茶,自顾自坐下饮一口,“我倒是很期待,物是人非至今,他若见了燕稷,该是何等的对峙之状。”

晋王?

谢灵犀心道,燕稷莫非也来了?

很快,她便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只因霎时间,浑身筋脉与骨血宛如被无数虫蚁噬咬,她疼得叫出声来——“啊……唔!”

难忍之中,打落了一地的碎瓷,谢灵犀跌跪在地上,掌心胡乱摁在瓷片之上,潺潺流血。

她恍然忆起那日的解药,“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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