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thea的效率一如既往。次日傍晚,一份薄薄的档案袋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Mycroft的红木办公桌上。
“这是伊顿·史密斯的全部资料。完全如您所料,他来自加尔各答驻军,军龄十二年。枪法评级优异,获得过三次嘉奖,无任何违纪记录。”
Mycroft抽出档案,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印刷规整的字符。履历堪称完美——过于完美了。从普通士兵晋升至少尉,每一步都清晰、合规,挑不出半点毛病。家庭成员一栏简单明了:母亲早逝,由父亲抚养长大,而父亲已于五年前病故。
“他的财务情况?”Mycroft问。
“清白。收入与军饷相符,并无不明来源的大额资金流入,也不奢靡。他在伦敦没有固定住所,目前下榻在欧恩先生租住的公寓。”
“社交呢?”
“抵达伦敦后,除了与欧恩先生在街巷逛了逛,便是昨日出席庄园宴会。没有异常的社交活动。”
Mycroft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声。
“一个在殖民地服役十二年、经历过数次小型冲突的军官,履历上竟然连一点争议性的污点都没有?干净,一切都太干净了。很简单,也很诡异,不是吗?”
Anthea沉默着,她知道上司并非在向她提问,而是在梳理思绪。
Mycroft将档案丢回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
完美的履历,要么意味着这家伙确实是个毫无瑕疵的圣人,要么意味着,有某种力量精心为他打造了这副无懈可击的盔甲。
是谁?目的何在?针对福尔摩斯家族?还是,针对Rose?
想到Rose,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坠坠的难受。
昨夜舞会上,她穿着那件不合时宜、素雅至极的裙子,还把头发散下来,显然有些与贵族淑女对立的意思。当他与她目光相撞,她很开心很得意,像小时候恶作剧成功的神情。她一定以为他一定在生气了,所以他才故意撇开自己的视线。
但她不知道,他没有生气,他只是迷恋。压抑的、隐秘的、不伦的、地久天长的、颠倒众生的迷恋。
然后他目睹她与那个加尔各答来的年轻人旋转共舞,她的脸上焕发出更灿烂夺目的光彩,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鲜活而自由的神情。
伊顿·史密斯,身份低微的士兵。他看Rose的眼神,那种毫不掩饰的欣赏,让Mycroft感到一种本能的反感。他的发音乡土十足,称她为“柔西”,一个带着异域风情、剥离了福尔摩斯姓氏的称呼,像是在刻意强调他与她之间某种脱离这个腐朽家族的独特联系。
他居高临下,目睹他们携手夜游,指着天上的星辰畅谈。她笑靥如花,却是对另一个男人绽放。
而自己,手握强权的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暂停这个帝国的任何一件事,却不能打断这温情而刺眼的一幕,没有动机,没有缘由,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阻止。
因为他是她的哥哥。这个他亲自强调、由他无比在意的亲情所赋予的身份,此刻成了禁锢他的最坚固的枷锁。
他也想起母亲临死前对他的诅咒——“我会在天上凝视着你在绝望的爱恋中癫狂、堕落、疯魔。”
在露台,她端着可可饼干,裙摆上明明有未干的泪痕却强作镇定,像一只误入陷阱却竭力昂起头的小兽。
在花园,她敏锐地指出他匮乏的词汇,那双眼睛里是他从见过的悲悯与关怀。
在阁楼,来自地狱的琴音几乎震碎了他的精神殿堂,而取代那些地狱琴音的第一句话是,她苍白着脸轻声说,太好了你还在。
在内室,母亲质问他“你把Rose当什么了”的瞬间,他的喉咙里翻滚的却不是早已演练过千万次的理性答案,而是一种灼烧般的窒息感。
他再也不去露台,不去花园,不去阁楼,不去内室。
因为那些地方,埋葬着他一生都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很长一段沉默后Anthea才等到Mycroft的回应。
“继续监视,”Mycroft睁开眼,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但Anthea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细微的紧绷,“最高警戒等级。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看了什么人,哪怕只是街头一次回眸。”
“是,先生。”
Anthea离开后,书房里只剩下壁炉火焰轻微的噼啪声。Mycroft起身走到窗前,俯瞰着暮色渐沉的伦敦。这座他掌控着的帝国都城,此刻却仿佛弥漫着一种令他不安的迷雾。
他回想起曾经Rose质问他的话——“对你而言,什么是事实?”现在,一个完美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却无法相信。
一定,一定会有破绽的。伊顿·史密斯,伪造这一切、隐匿在你背后的棋手,究竟是谁?
接下来的日子里,Rose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伊顿·史密斯像热带旋风,席卷了她灰暗的世界。
他带着她探索伦敦那些她从未涉足过的角落——不是贵族沙龙和歌剧院,而是喧闹的市集、泰晤士河畔的码头、甚至是一些略显粗犷但充满生命力的酒馆。
他举着姜汁啤酒,兴高采烈地给Rose讲述印度洋的风暴,讲述丛林的神秘,讲述战场上生死一线的瞬间。他的故事里没有福尔摩斯家那种含蓄的性格和压抑的优雅,只有炽热的阳光、滚烫的沙子和浓烈的情感。
Rose被深深地吸引了。在伊顿身边,她不需要扮演“福尔摩斯小姐”,她可以大笑,可以奔跑,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伊顿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渴望。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任何。
这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而存在,而非谁的替身。
“这个世界不只有雾蒙蒙的伦敦。不管是永远流淌的、绵延不绝的恒河,还是那热烈滚烫的、看不见尽头的沙漠,”一次在河边散步时,伊顿握着她的手,蓝眼睛里闪烁着认真的光芒,“和我一起去看,好吗?”
Rose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她真的很想很想说,好。但她没有说出这句话的底气。
即使夫人已死,她仅仅是拥有了白日外出的自由,甚至不能搬出去住。Mycroft对她越来越疏离,却始终不允许她脱离这个家族,她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世界上大概也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除非他自己说。
Eurus消失了,后来她又去了塔楼的地下室,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是逃跑成功了吗?还是被Mycroft转移到了更安全、更坚固的地方?夫人用来关禁闭的塔楼阁楼更是被毁掉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而且还有Sherlock,她不能就这样抛下他。那位Watson医生很懂他,她真切地为他开心。可Sherlock的精神殿堂真的如他现在展现的那么平静吗?他还在依靠违禁品吗?她不知道。
前一段时间,尽管很思念这位哥哥,但她刻意不去见他,为了让Sherlock逐渐习惯没有自己的日子。她计划等他完全意识到她可有可无,她再把一切真相告诉他:我只是一个赝品,你的亲妹妹是Eurus,这就是你母亲造就的可悲的现实,请你尽情恨我这个骗子吧。
但她知道她失败了。当Sherlock在宴会厅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嘴上抱怨与责怪,神态却全是珍重。那眉目漫溢的温情,与少年时别无二致,二十年如一日。
他一生都不会再习惯没有自己的日子,因为他所不承认、他所厌弃的亲情恰恰就是他最视若珍宝的东西,甚至达到了自欺欺人的地步。
爱让侦探自戳双目。
一滴泪从Rose的眼瞳流了下来。如一道银河割开她的五官。
伊顿猛然一惊,手足无措起来,“抱歉,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他试图给Rose擦一擦眼泪,手却悬在空中不敢触碰她,“你还好吗?”
“不,与你无关,史密斯少尉。”Rose隐藏起心里的苦楚,“是风吹的。风大起来了,我感到有些冷,我们找家酒馆坐一会儿,好吗?”
伊顿悬在空中的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Rose的肩上,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略显生硬却又试图温柔的力道。他没有再追问,只是低声说:“好,我们去找个暖和的地方。”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Rose肩上。他的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不属于烟草或古龙水的陌生气味,那是热带植物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贝克街221B,Sherlock正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留声机里播放着一段刺耳的实验噪音,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Watson从报纸后抬起头,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你再转下去,Hudson太太就要上来投诉了。又是什么案子让你这么心烦意乱?还是昨天晚上宴会上的事?”
Sherlock猛地停下脚步:“John,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因为你妹妹与一个尽管晒得黑了些、但年轻而英俊的军官跳了支舞?”
这些形容词让Sherlock有些无语,他白了一眼Watson,似乎在表达“凡人之所以平庸,就是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又好像在说“你真的不是gay吗?怎么关注点会在这些地方?”
Watson太懂他了,所以他急需解释:“呃,好吧,我想需要再澄清一下我知道那很正常,非常正常,但我真的不是那个,那个,呃,就是你刚刚冤枉我的那个。”
“我没觉得我在冤枉你。”
Watson决定换个话题:“还是把焦点回到那个宴会上去吧。你妹妹和那个无聊的军官跳了一场舞,只不过一场舞而已,有什么好心烦意乱的?”
“不是那**ing dance!”Sherlock暴躁起来,“是Mycroft的态度!他举办了宴会,把我和Rose聚在一起,却又像个幽灵一样躲在二楼,用那种全知全能又令人作呕的眼神俯瞰一切。他不让Rose工作,也不让她搬离那个鬼气森森的家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害死了母亲,难道他在通过这种方式报复我吗?我心甘情愿被他千刀万剐,但这不该牵涉Rose!”
Watson放下报纸,正当他准备说什么时,楼梯间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是Hudson太太。
“抱歉,实在抱歉,”Watson一边示意Sherlock冷静,一边去搀扶Hudson太太:“我们一定不再打扰您休息了。”
Hudson太太却一脸惊讶的样子:“打扰什么,孩子?我是来给你们送烤松饼的。自我家老头子去世后我一般午夜才休息,”说到这里,她忽然压低声音,语气暧昧:“你们晚上大可尽情发出…任何噪音。”
Watson愣住了。
而Sherlock,一副对凡人彻底无语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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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阴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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