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上灰雾弥漫。
这是一片无人管理的野坟，在林间零零散散的坐落着。
放眼望去，已经找不到几座完好的，大部分本就不规整的墓碑被雨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后更显潦草，甚至还有几块已经完全倒塌。长久地腐蚀让上面的字模糊一片，或许此时就算有人把它们挨个数过去，都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呜——呜——”
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土腥味，少了虫鸣，只剩几只领角鸮还在固执地吼叫。
不远处的小径上忽然传出一丝光亮，应是个老式的手提灯，那灯影一晃一晃，来人似乎腿脚不便。
是了，走近之后能看到那分明是个佝偻的老者。
直到他走到小路尽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声“周使”，才让人惊觉这墓地旁竟还安静地坐了个人。
“周使，”老者放下灯，冲他躬身行了一礼，“我今日，可以去了吗？”
周生绪眸光微动，瞳孔有两秒钟竟是化作了黑色的涡状。他借着有些暗沉的灯光将老者的脸又细细看了一遍，默了半晌才道：“可以了。”
老者脸上忽然间显露出一种极复杂的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堪堪停留在浓重的欣喜上。他又向周生绪作了道揖，随即慢慢的转过身，低下了头。
周生绪的手指动了动，他向前两步，手中短暂出现了长柄镰刀的影子。他对着老者浑浊暗沉的影子，缓缓抬手，又缓涩而有力地挥下，几乎是瞬息间，影子上的浑浊有如实质一般沿着看不见的刀尖向上翻涌，顷刻便蔓延至指尖，又被吸收殆尽。
仿佛是知道这离奇的仪式已然结束，老者正要回身道谢，就被周生绪叫住：“你只管离开，不必回头。”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周生绪又行了一次周全的大礼：“谢过周使，我……我今日离去，日后，便不再来了。”
他没有拿灯，比来时轻盈了些许的腿脚走时却缓之又缓，他似乎还是想看一眼的，只是生生顿住了动作，似乎有灯光融化在了那未尽的一眼里。
周生绪垂下眼，旁边的灯光愈加暗沉，良久，待老人的背影几乎要消失在来时的小径尽头，他才像交代自己一般，低低地“嗯”了一声。
灯光彻底暗了下去。
周生绪贴着短墙缓缓滑坐，被浓墨般夜色遮蔽的手臂上，蒸腾的黑气环伺。他仿佛早已习惯，左手死死抓着右手手腕，在额间汗珠滚落之前闭上了眼。
【欢迎回到昏晓交替之地，光阴轮转之界，长生天！】
周生绪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否则为什么眼前会是一派人潮涌动，就连耳中也出现了活泼的机械音。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略微抬眼就能将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直直投在尽头的巨大屏幕上，距离有些远，一眼望过去，他看到那上面似乎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然而不等他看清，刚刚那道听起来像是少年音中叠了一层电音的声线再次响起：【恭喜玩家周生绪！经系统划定，你在长生天中编号为001，代号“渡鸦”，目前阵营为“交界线”！稍后系统将会把个人信息以光幕形式存储到随身物品中，请注意查收。介绍到此为止——玩家，请尽情游戏吧！】
系统的话以一阵颇为猖狂的大笑为结尾，周生绪眸光微动，就目前来看，别人似乎并不能听见这道声音，如果再加上其中有自己的名字这个特定因素，基本就可以确定每个人只能听到和自己相关的消息。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周生绪果断选择之后再研究巨幕。他低头越过人群，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安静地走到了不远处拐角的阴影里。
“长生天……”周生绪靠在墙壁上，对现在的情况有些茫然。
他定定地站了几秒，试探性地伸出手，半指手套下的灰色纹路顺着手指已然延伸到指尖，他暗暗发力，瞬间，熟悉的痛感如潮水一般涌现。周生绪白着脸放下手，确定了这里真的不是梦境后，显得有些恹恹。
他脑海中回想起父亲离世前最后一次为他掐算，他记得父亲只是捧着他的手告诉他，他在二十七岁会有一劫，话未说完便长辞于世。
难不成这就是那一劫？
如果这并非幻觉，那么从他到这里之后直到现在，所能接触到最有用的信息就是自称系统的人说的话。
编号001，代号渡鸦——周生绪不知道编号和代号都是为什么被系统选择后判定给他的，他只听巨幕那边嘈杂的人声就知道，如果是按顺序排，001绝对轮不上自己，就算不按顺序，这也不像一个寻常编号。
只是他现在对这个所谓长生天实在陌生，只能先按下不提。
右手手腕某一处忽然隐隐发热，周生绪若有所思的看向那里被黑绳穿着的木牌，左手轻轻抚了下去。
玩家姓名：周生绪
编号：001
代号：渡鸦
阵营：交界线
伴生道具：未知（待激活）
伴生技能：未知（待激活）
伴生debuff：未知（待激活）
长生天排名：∞
这大概就是先前系统选择存在他木牌里的个人信息。
周生绪把玩着木牌，视线落在了“阵营”那一行，“交界线”三个字闪烁着轻微的光晕，他念头微动，数行介绍便缓缓出现——垂死之人会在机缘巧合下进入长生天，而长生天**有三个阵营，分别为往生，交界线，灰祠；大善者入往生，大恶者进灰祠，长生天无法论功过者，属交界线。
所有进入长生天的人，都有再获新生的机会，通过不断参与“恩典”获取计分点，数量达标后即可回到将死之时，到那时局面自会扭转。
看着这行字，周生绪想到了系统口中提到的游戏，恩典和游戏大概是同一种东西，至于扭转将死之人的生命……
周生绪蜷了蜷手指，他是周家最后一位收影人。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会在将死之际知道收影人的故事。
收影人与其说是一种职业，不如说是一种传承，他们是收影世家里难得一个的角色，天生有着特殊的能力。
他们能观人面貌，判人寿命，刻在骨髓里的镰刀只在看清一人的命数和心性后，便能选择是否为他勾去一身浊影，是否送往生者清清白白的离开。
收影人日渐式微，而他是这数十年来的最后一个。
周生绪沉沉呼出一口气，将视线放在了下面的两行字上，依旧是心念一动，但这次骤然间响起了一道巨大的礼炮声，紧接着无数人像饿虎扑食一般涌向巨幕，系统的声音也再次响起，却不像之前那样只让周生绪一人听到，反而响彻了整个大堂——
【恭喜玩家001激活伴生稀世道具——“往生镰”！】
【恭喜玩家001激活伴生稀世技能——“轮回眼”！】
【恭喜玩家001激活伴生debuff——感官缺失！】
【伴生道具及技能不可自主丢弃或转让，杀死渡鸦者继承一切，玩家，请尽情游戏吧！】
周生绪只堪堪听清了系统的几句话，还未来得及深思，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下意识紧紧扶住墙。
【所有道具及技能已激活，接下来玩家001将强制进入首次游戏——点绛唇，请尽快准备！】
这是周生绪混沌间听清的最后一句话。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①
太阳应是沉下去有些时候了，只留下几缕张牙舞爪的霞在暮色里苟延残喘的飘荡着。
大抵是今日受班主责骂练了许久，女孩明显已经有些乏力地嗓音懒懒唱着曲目上没有的戏文，只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哀哀戚戚，平添几分悲苦。
周生绪就在这人嫌鬼厌的时间里醒来，他大脑还昏沉着，不及睁眼，便劈头盖脸被人砸下一阵谩骂。
“倷个勿成器个物事，只会缩嘞搿搭偷懒！②”男声粗噶，听上去有些年岁了，想来是因为气急，尾音都不稳，弯儿拐得有些尖，“一帮讨债鬼！吾出钞票喊唔笃来做生活，唔笃倒适意煞，一淘缩嘞海困觉，阿要面孔啊？起来！③”
眼前是个穿着长衫带瓜皮帽的人，上唇两撇胡子，眼睛不大，眯成一条缝一般狠狠地盯着他，再加上嘴里嘟囔着脏话，颇有几分吹胡子瞪眼的架势，手里的旧烟斗眼看就要抽打下来。
周生绪没浪费时间，撑了把地站起身。手下是裸露的土地，还有些刺手，想必刚才在别人看来他是睡在了柴草垛旁。
“抱歉，刚才……在这里想歇歇脚，没成想睡着了，”周生绪面不改色地朝人躬身，“您看我现在是去哪里帮忙？”
“还算倷有眼乌珠，明朝下半日有台大戏，倷快点去戏台葛搭看看阿有啥缺个，吾好喊人去置办。④”
周生绪领了任务，垂着眼答了声好，又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您说这不是坏了吗，我这脑子，睡了一觉倒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还得劳烦您给我指条路。”
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用烟斗给他指了个方向：“就勒葛搭，倷快点去！⑤”
周生绪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背后那人将烟斗从墙上磕了几下，或许是为了专程说给周生绪听，明显地抬高声音：“搿帮外地人真个是，讲闲话侪打官腔，连班主啊勿喊一声，世道变哉，世道变哉！⑥”
外地人。
班主。
周生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词。
此前那人的装束明显像是民国期里的，又操着一口地道的昆山腔，还让他“快点去戏台葛搭看看阿有啥缺个”。周生绪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他现在是进了民国苏州昆山地界的一个戏班子里。
只是记忆里他只在深夜到过几次昆山，为何听得懂那口毫不含糊的昆腔？
周生绪快步走着。
目前境况扑朔，他只来得及听到自己被强制传入了一个叫“点绛唇”的游戏，其他信息还一概不知，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必须先将这点疑问埋在心里。
周生绪的余光不断扫过路上的东西，想将路标和路线都记下来，为免被人察觉到，他一路上走得极快，直到他看到一个人。
就像周生绪一样，那人也穿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衣服，但四周的人和那个班主都像看不到一样，或许更贴切的说，是对他们身上“衣服”的概念被模糊了。
周生绪却并不是因为那身衣服侧目，让他驻足的另有乾坤。
他看见那人的头上飘着一个极为暗淡的“寅”字，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恭喜玩家激活技能，轮回眼】
①“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出自清代黄景仁《点绛唇·细草空林》
②你个不成气候的东西，尽会缩在这里偷懒！
③一群讨债鬼，我花着钱请你们来帮工，你们倒好，一群人都给我躲起来睡觉，还不赶紧起来干活！
④还算你有眼色，明天下午有场大戏，你赶紧去戏台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我好找人去采买。
⑤就在那边，你赶紧去！
⑥这些外地人真是，说话尽打官腔，连个班主都不叫一声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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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欢迎来到长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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