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之被说要跟他谈一下的白合困在墙边。
符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谈。本来白合的力气就比能够单手钳制符之的黎鳕还大,这一点已经让符之充满危机感,加上白合一反常态地,还没等到他回应就拉着他走了,态度冷淡,符之只是想转头跟黎鳕说他没事不用等,也被白合伸手捏住下巴转回来。
用了一点力气,符之猜他几乎都留下了指痕。
符之罕见地感到愤怒。
符之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而且虽然误打误撞地总是在帮忙,但他很少替别人做考虑。不是因为他自私自利,是因为他觉得别人轮不到他来帮忙,他本事没那么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即使他已经帮了很多人,很多忙。
不过,符之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他会变得这么“独”,是因为经历过很多次,帮了人也不被领情,帮了人也没被记住,别人觉得他帮忙是理所当然。
读初中时,原本要在校运会跑长跑的同学不能上场,符之被老师叫到,所以顶上了。符之还是那个想法,叫到他,他上就是,所以没有推托,直接去了。
然而符之并不擅长这个项目,这让他的顶替,变成了拖后腿。别人说运动项目会一样就能触类旁通,他妈妈就是,排球、网球、羽毛球、乒乓球都会,可符之哪样运动都不擅长,也从没有在运动会报名参赛过。这别人不管,他们说,没有人不会跑步吧,比赛也就是要你跑快点而已。
符之试过跑快了。
运动比赛,成绩代表一个班,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符之不得已放弃了给自己拿分时优哉游哉的跑法,跑到最后两百米,肩膀开始钝痛,很久以后也没好转。比赛排名没有因为他的拼命而逆转,运动创伤这种无妄之灾也没有因为比赛结束就消失。之后的体育课符之跟老师提了,却每次都被认为是在偷懒耍滑,没同意过一次让他休息,这也算了。
符之临时顶替,竟也被拿来跟动辄体育委员的其他参赛选手比较。平时也不是重点训练的选手,只拼着一股劲跑,没什么方法,可想而知跑得很差,想不到的是,末位冲线时,嘘声还有来自班上同学的。
后来,符之生日那天,早操结束后,符之在校门口巴巴地等到妈妈第一次给他买的纸杯蛋糕,兴冲冲往回走,发现班上一个同学倒在了升旗台后面,被人围着。符之走上前,看到那个同学差点失去意识,浑身使不上力气,确认是低血糖。大家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可以给她补充糖分的东西。
符之犹豫了一下,把刚刚收到的生日蛋糕递了出去。
那是符之第一次拥有的生日蛋糕。还没吃一口,就送了出去,被不知道谁的手匆匆接过,喂给同学。符之看着她醒过来,然后,被搀扶着簇拥着走掉。而之后,那个同学和他的交集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与其说符之本性就是小时候那样,帮女孩修好玩具却只是为了自己看得顺眼,而不是为安慰被欺负的女同学,不如说,在他有机会回忆起小学那件事时,因为想到可以帮到难过的同学,而庆幸自己有把玩具修好之前,有机会为修好玩具找到第二个原因之前,有机会感知到同理心的存在之前,他就因为自作多情帮了一些可有可无的忙,永久地和这样的机会擦肩而过。
后来他就好像屏蔽了一部分外界的信息一样,逐渐难以体察到别人的需要。是不是因为害怕,他做了对别人来说失去很少,所以也不该获得很多的事,或者,大家都认为他做不做都没什么关系的事,再次孤零零被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或者回避去思考清楚这个问题。
符之家庭条件一般,攒钱不容易,十几岁的符之虽然难免郁闷,和妈妈说了这件事,却不敢告诉妈妈他给出去的是生日蛋糕,不是书包里最后一颗糖。他当时想,蛋糕很软,好入口,比糖更大,甜味可以留得更久,那个同学可以好得快一点。
妈妈听了只说一颗糖而已,你做事别要求回报,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只管做就是。
可是,符之不想做得不到回报就会难过的事情了。
符之已经是一个挺会为自己做考虑的人了,所以他该生气的时候,就会生气。
比如现在,他说,“你可以放开我吗?”
白合没动,他好像在观察符之。符之觉得这很奇怪,符之的脸白合看了快二十年,这么多年,除了交换的那两个学期,每个月都要看的。
符之试着推开白合,“我上课要迟到了。”
但白合的力气比黎鳕都大,可想而知,他推不开。
只不过白合还是松开了撑在符之耳边的手。符之绕过他往前走,然后,被白合从身后抱住。
“你下课了我们可以谈吗?”
符之说,“可以。”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认识我们就好了。”
符之在白合的怀抱里瞪大了眼睛。
白合继续说,“就我们俩。”他放开符之,看起来好像也不生气了。
似乎能够在刚刚的距离看着符之,再紧紧抱着符之,他就会消气。不是那个冒着冷气的蛋糕,重新恢复成了热腾腾很好吃的样子。
符之去教室的路上都在想,他纠结了一天的问题,解法竟然能这么简单。
比别人忘记长跑比赛符之是顶替上场,而非被一直看好的正式选手,看到他跑得慢就踩两脚都简单。比别人忘记他在所有人干着急的时候,只是犹豫了两秒钟,就把比糖果更大的蛋糕递给了低血糖的同学,然后像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被留在原地都简单。
哄好被符之气到的白合,原来只需要被他看一看,然后抱一下。
符之下午其实不是去上课,而是去参加支教保研的考试。他已经通过了笔试,只要面试也通过,他就可以去了。之所以没有跟白合照实说,是因为他不想白合跟他一起报支教保研留本校,一是白合完全可以参加学保报名预推免,去更好的学校,二是符之真的不想再跟白合走到哪都一起了。
以前可能是因为符之误会白合讨厌他,但现在,让符之不想跟白合靠太近的,除了这个根深蒂固、只是稍微有点松动的念头,还有白合听到符之想被他拉黑时表现出来的失落,让符之产生的愧疚,和这种失落显现出来的,白合对符之的在乎,导致符之感到的困惑迷茫。
符之是感受到一点点好意也会格外慎重珍惜的人,这样的失落和在乎,只要是因为好意产生,哪怕并不直白,也会被他像在侧倒的垃圾桶翻翻找找的流浪猫一样,反复挖掘。所以他的愧疚和困惑也反反复复,直接导致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变成了,和白合保持距离。
但对白合来说,相比起之前就算每个月都见面,却一起发呆,从符之思考他们的关系,并主动远离开始,他们的距离才真正是要缩短了。
符之的支保并不顺利。由于符之被问到“是不是为了保研才支教”后,回答了“是”,并且没为自己找补,他被刷下去了。
符之的绩点排名虽然够得上前10%的要求,但是他前面的同学有竞赛有论文,他什么都没有,自动放弃了学保的申请。
虽然支保还可以再申请,但是符之考虑到如果他被问及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改口,答案是不会之后,也放弃了。所以他开始准备找工作。
符之和白合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当时说的“下课再谈”。白合一天不开口,符之都没有要提起的意思,而白合看着似乎也很沉得住气。
直到下一次国庆,符之接到了白合的电话。
白合去支教了。他还是那么执着于跟符之的距离不能超过一个城市,哪怕这次符之并没有成功申请到支保。只不过比起羡慕他做不到的事白合能做到,符之更像是反复刷新对自己能力的认知,然后正视了他们的差距。
他和白合不同,白合身上有很多别人需要的东西。
白合长得好看,是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挪不开眼的好看,符之对自己外貌缺乏肯定,因为别人从不当面夸他,以致明明已经被放到论坛顶到首页,符之都会对那个人是自己感到惊讶的地步;白合打辩论赛、参加演讲、竞选学生会主席,都能拿到成绩,而符之对这些与其说是懒得参与,不如说是在尝试之前就认输了。
他总感觉不是必须参加的比赛,他就不该去,因为他去了也只是陪跑。为了拿学分参加的写作比赛次次拿奖,奖学金回回都是特等,都不能让符之打消这种念头。
虽然如果被人说自私,往往是因为这个人没有从他身上获得好处,但符之自认,这样一点都卷不动的他,就算想,也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自然也不会有哪天能跟白合一样受欢迎了。
想通这点的符之倒是对别人再拿他来跟白合比较没那么在意了,白合让他在意的地方,逐渐只剩下白合这个人。
白合在电话那头说他去支教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父亲酗酒打妻子,母亲离家出走之后,女孩就不来上学了。
这个父亲甚至会猥/亵小女孩。
符之难得焦虑,劝白合去说服小女孩上学,就算还在发展的小地方学校,教育被诟病为填鸭式,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目前只要能留在学校就可以。
白合说他已经试过了。
符之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做不到,白合也做不到的事情。咸鱼一样活着的符之虽然被陌生的无力感和为他人而生的愤怒充斥着,但无能为力的事情,总是会在最终,慢慢地,不得不释怀。
自“如果身边都是真诚而热情的人就好了”之后,符之再次有了强烈的愿望。
“如果我听到、见到过的所有小孩,都能过得幸福就好了”。
新文求收藏求扩散,谢谢读者老师的评论谢谢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就我们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