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楠眨了眨眼，退出聊天页面再进来，发现那行字还是没变。
反复几次依旧没变，楚言楠深吸一口气，打字问：手机被抢了？对面是谁？顾先生吗？
楚言楠消息发出后没多久，对面又发来了一条语音，是顾清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不能对不起我妈——”
手机可以抢，语音却做不得假。
楚言楠脑子里绷紧的心骤然断了，甚至连打字质问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发了一条语音过去，说：“我们谈谈。”
那边的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发过来一个地址和包厢号。
楚言楠深呼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颤抖着手开门，边打车边往校门口走去。
顾清给的地址是一家价格不菲的西餐厅，楚言楠按照指示进门后，直奔包厢。
包厢很精美，木制的包厢门，墙壁被刷成淡淡的米色，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造型复古的水晶吊灯，灯光是暖黄色的。
推开包厢门，就见正对门的主座上，暖黄色的灯光下，坐着一个略显富态的温婉女人，笑看着他：“你来啦。”
楚言楠知道她，顾清的母亲，高三上册家长会的时候见过，今天下午吴诗涵发的朋友圈里也见过。
“顾夫人。”楚言楠喉结滚了滚，挤出一个笑：“顾清呢？”
包厢里只有他们，和桌上的佳肴，安静得可怕。
很难说当时楚言楠在想什么，昨天晚上还亲密无间的爱侣，此时此刻却连见一面都成了勉强。
“他怕尴尬，就让我来了。”顾夫人尴尬地挽了挽头发：“楚先生，我们家顾清订婚了。”
这句话对于楚言楠来说不亚于平地惊雷起。
“你说什么？”楚言楠不可思议地反问：“订婚？”
“是，他总不能一辈子和一个男人厮混吧。”这样说着，顾夫人忽然就有了底气：“楚先生，顾清是我们家唯一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多的是人盯着他的位置，准备像豺狼一般分食他的一切，他不可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你们俩就当是露水情缘、好聚好散，成吗？”
楚言楠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反驳、应该争取些什么，但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能听着对面的人说。
“楚先生，恕我直言，你一没家世没背景，还是一个私生子，并不能为顾清带来任何好处，反而会将他推入绝境，他理应选择一个世家女结婚的。”
“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们都还年轻，还有选择的机会，没必要因为一时年轻气盛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据说楚先生你也因为这件事跟家里闹翻了，何必呢？你们分开，对彼此都好……”
说到最后，顾夫人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向楚言楠：“这里是500万的支票，就当对你的补偿。”
楚言楠微微抬眼，学会计的对票据都比较敏锐，看了那张普通支票好久，视线在顾家的财务专用章上停了好久，他才终于有所反应。
楚言楠微微仰头，眨了眨眼：“……要我删了他的联系方式吗？”
顾夫人似乎愣了一下。
“你，你不争取一下吗？”顾夫人问。
“争取什么呀？”楚言楠笑：“我总不能真的让他和您断绝关系吧，我不想看到他为了我不顾一切、放弃一切。”
顾夫人看了他半晌，才很轻的点了点头：“也好。”
楚言楠当着她的面，把顾清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兴许在删除的那一秒也有些犹豫，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想看到顾清为了他不顾一切、放弃一切。
也许是因为解决了最大的麻烦，顾夫人松了一口气，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回江南。”楚言楠看着手里的支票，一笑：“我不可能跟他，和他未来的妻子，呆在同一个城市的。”
顾夫人微微一愣，看着楚言楠后退两步：“而且，我建议你们和他的未婚妻说清楚，他曾经有过一段这样的过往，这是对那个女生起码的尊重。”
顾夫人咽了咽唾沫，声音微哑：“好。”
楚言楠走出包厢才发现双腿早已麻木——他刚才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站僵了。
“呵。”楚言楠自嘲一笑：“不适合的，总是要放弃的。”
他无端想起高笑笑的话：说什么我们容易放弃，明明最容易放弃的是你自己。
是了，他才是那个最容易放弃的人。
踏着夜色回到宿舍，楚言楠先敲响了楚宁汐的门，不一会儿门被打开，楚宁汐问：“小顾回来了？”
楚言楠摇了摇头，把手里的支票递给她。
楚宁汐看着那张支票，半晌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哂笑：“你的卖身钱？”
“差不多吧。”楚言楠自嘲一般说：“两个晚上500万呢。”
楚宁汐接过他手里的支票撕了个粉碎，随手将碎纸片扔下楼，就像高考前的试卷一样，被风卷走了，隐没在黑暗中。
“楚言楠！”楚宁汐扬起手，却始终没有打下来，最后只推了他一把：“算了……”
她生气楚言楠这样贬低自己，可是看着楚言楠失魂落魄，又狠不下心去怪他——他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妈，你愿意和我回江南吗？”楚言楠被推的后退了半步，依旧笑着：“顾清要订婚了，以后还会结婚，和他呆在同一个城市我会疯的。”
和陈家割席后，他随时都能回江南老家，是为了顾清和学生才留下的，现在没有人能留下他，离开也是理所应当。
“好……”楚宁汐忽然就红了眼眶，落下泪来：“好，我们回江南，离京城远远的……”
“妈，你别哭啊。”楚言楠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边擦边安慰道：“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
“那你倒是哭啊！你还会哭吗？”楚宁汐哽咽着哽咽着，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揪住楚言楠的衣领：“楚言楠，你应该知道一件事，陈嘉栋手里有一份遗嘱，你没有任何继承权。”
那天晚上是怎么过去的，楚言楠不知道，他似乎哭了，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在母亲怀里干呕，人体的自我防御系统，让他忘记了一切。
楚言楠一直知道，眼泪是让人变懦弱的毒药，所以他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哭，好像只要没人发现，他就没有哭过。
他要长大、他要坚强、他要保护妈妈，可是到了最后，他所有的坚持都像是一场笑话……
“楚老师！元谅她哮喘发作了！你快去看看啊！”
楚言楠闻言立马起身，跟着高笑笑奔向教室，他这几天就没吃过几顿饭，跑的时候连腿都是软的，连开门的手都发颤。
推开门就见元谅蹲在座位旁痛苦喘息着，周围还围了一群人，染头发的染头发，做美甲的做美甲，根本认不出来谁是谁。
楚言楠暗骂一声，高声道：“让开！保持空气流通！我这就——”
“送她去医院”还没出口，就见原本痛苦喘息的元谅忽然直起了身，抱着一束纯白的花束送给他，应如是从抽屉里端出萨摩耶造型的蛋糕，周围人从兜里掏出拉菲草和彩色亮片往半空中一撒：“萨摩耶！毕业快乐！”
因为礼炮可能引发哮喘，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手撒拉菲草和亮片，就像元谅递给他的花束是假花一样。
楚言楠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今天是15班回学校拿毕业证书的日子，因为一直联系不到顾清，所以就先让他顶上。
毕业证发了，他们就真的毕业了。
“什么啊……”楚言楠鼻子一酸，强忍着泪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在黑板上写请假条，就像网上很火的那样。”
“我们才不是请假。”高笑笑说：“我们只是逃课了，也许哪天又回来了呢？”
“我们真地恨死高中的食堂饭菜和朝六晚十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们，不会忘记。”
萨摩耶和金毛，抚慰犬和导盲犬，他们真的救了一群挣扎在无边苦痛里的人，被拯救的人永远不会忘记。
楚言楠抱着手里的假花，忽然想起那个花粉过敏的人，颤抖着嘴唇开口：“都回座位，发毕业证。”
跟着毕业证一起发下来的是报考攻略，楚言楠说：“文科生不容易，你们能选择的专业非常少，我只能以前人的角度为你们寻找最优解。”
政史地专业覆盖率47.9%，一半都不到，楚言楠好几次崩溃地揉乱头发，等平静下来以后又要继续做报考攻略。
“应如是，你的成绩我心里有数，全国大部分学校都能选，选科你又比其他人多一门物理，我的建议是能报工科报工科，能报理科报理科。”
“高笑笑，你之前说想当校长，在新加坡完成PGDE教育学士后文凭课程，还要回国考教资和普通话二甲，才能当老师，然后升级。”
“岑泽端，你跟高笑笑出国是为了照顾她，但是也不能放弃自己的学业，不能一直跟着她做选择，而放弃自己的选择，知道吗？”
“苏杉，你英语好，英语专业不要求选考科目，是我们班比较好选的，不管是外贸还是商务英语都好。”
“元谅，京城考生不管去哪提档线都是按照京城算了，你这个成绩报外省的学校更有优势。”
“雷川，班里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不管考到哪里都没关系，人生哪里都有出路……”
那天他说了很多，15班所有人都安静地听着他最后一次嘱咐，直到最后他说：“好了，你们……毕业了。”
“起立！”高笑笑忽然喊道。
霎时间，教室里所有人站了起来，对着他深鞠一躬，拖长了语调：“老师再见——”
楚言楠擤了擤鼻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再见。”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高笑笑借着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功夫，若有所思看着他，问：“萨摩耶，为什么金毛没来？”
楚言楠管事久了，他们都快忘了，顾清才是班主任。
“他……”楚言楠垂眸：“他有事。”
高笑笑看了他很久，才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才转身和岑泽端离开。
楚言楠又在教室里坐了很久，才转身离开教室，亲手在教室的门上贴上封条，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病了，浑浑噩噩、神经紧绷，好像只要放松下来，就能大病一场。
但是他没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告诉自己现在生病只会惹麻烦，然后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宿舍。
回到宿舍，看着宿舍门外的人，楚言楠愣了一下，问：“陈沈，你怎么在这？”
陈沈也愣了一下，半晌才说：“爸托我过来问问，你为什么要辞职？”
楚言楠看着他的神情很淡，哪怕是笑也是很轻地扯一下嘴角，没有往日那股鲜活的劲儿了。
“进来说吧。”楚言楠打开门，走进房间。
陈沈跟着他走进去，发现客厅里有只收拾好的行李箱，问：“找好房子了吗？”
毕竟辞职了，总要搬出去的，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以楚言楠和楚宁汐那点工资，应该是找不到房子的啊，难道……
楚言楠说：“没有。”
闻言，陈沈的眼睛立马亮了，就等他问“我们能不能先回陈家”，然后自己立马答应，带着继母和弟弟回家。
但是他失望了，事情没有朝他想象中的发展，楚言楠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啤酒——前几天囤了两箱——打开，猛灌了一口，在他希冀的眼神中，淡声开口：“我们打算回江南。”
炎炎盛夏，陈沈忽然感觉自己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涮的一声浇了个透心凉，尖声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本来就不应该来的。”楚言楠抬头看着陈沈，终于笑了一下：“明明当年转学回江南，我就已经准备好烂在江南的梅雨季了。”
“烂在江南，不挡你的路。”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的《长恨歌》。
ps：一直觉得萨摩耶和金毛的外号很好，抚慰犬和导盲犬（导盲犬是拉布拉多为主流，但也有金毛），生动形象地体现了学生们对老师的怨气，却还是把老师当朋友的心，以及楚言楠和顾清不同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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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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