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翠竹很早便拿着剑，背着包袱准备出门了，谢久和唐韵在门口送他。唐韵给他掏了几个夜明珠，让他放包袱里。
“阿竹昨晚没睡好吗？怎么黑眼圈那么重。”唐韵看着他。
“公子，你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翠竹问。
唐韵只是浅笑，“就因为这个？”
翠竹深深看着他，他明白，公子是不会告诉他了。
片刻后，他认真看着唐韵，“公子，定要记得来喝酒。”
唐韵含笑点了个头。
“公子，你不要骗我。”
唐韵闻言一愣，蜷了蜷手指，看着面前少年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翠竹强颜欢笑，“公子不会骗我的。”
说完，他凑过去紧紧抱着唐韵。
谢久羡慕地看着这一幕，他下定决心，仙师走的时候他也一定要好好抱一抱仙师。
“阿竹，谢谢你。”仙师摸了摸他的头，“在外面定要照顾好自己。”
翠竹红了眼眶，“嗯。”
继而他又扭头看向谢久，“谢了。”
谢久一愣，觉得莫名其妙。
他跟自己道什么谢？莫非是吃错药了？
翠竹转身走了，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顿住脚步，谢久只见他转身大喊：“公子！”
“您是我见过最好之人！”
“翠竹希望您能开心！”
“定要记得来喝酒！”
翠竹笑着对他们挥手，然后，真的转身离去了。
谢久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平常看着他觉得真的很讨厌，可这时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竟觉得心里空了一阵。
竟有些……舍不得。
他定是昨晚没睡好，今早脑子还没清醒，糊涂得很。
翠竹走了以后，谢久问唐韵何时动身，唐韵说明天，他不想让谢久一天经历两次离别，还是等明天吧。
不知为何，谢久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快。
他越是抗拒明天的到来，便越觉得当下的时光飞逝如梭。
睡前，唐韵为他脱外衣，他深深看着面前人，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仙师，您明日真的要去寒山寺吗？”谢久问。
“是。”唐韵说。
谢久微微蹙眉，看着他，“仙师，您先前希望我用力量守护世人，可为何唐韵变成了胡乱杀人的大魔头，您还要与他为友？”
唐韵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悲，一时起了怜悯之心。”唐韵垂下眼眸，“兴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呢。”
“仙师，您真心善。”谢久看着他，“总将人往好处想。”
“其实，唐韵死不死我并不在意。”谢久说，“虽然他杀人，但也没有杀到我头上。”
“不过，我也确实挺不希望他去寒山寺的。”
唐韵看向他，“为何？”
“他去了应该会被那些仙门杀死吧。”谢久说。
“你不希望他死吗？”唐韵问。
谢久看着他摇了摇头，“并不是，他那么坏，大家都希望他死吧。”
“我只是，不希望他死在那些人手中。”
说到这，他顿了顿，有些忐忑地看向唐韵。
“我希望，他死于我的剑下。”
唐韵面容凝滞，片刻后，看着他笑了，可眼眶却红了。
“仙师，抱歉，我知他是您好友。”谢久抿了抿嘴，“但……这是真话。”
“无事。”唐韵摸了摸他的头，眼中含泪，浅笑看着他，“我们阿久一心想着除暴安良，还说世人与自己无关吗？明明想做的都是为世为人的顶顶好事。”
谢久偏开视线，轻咬嘴唇。
仙师的这道夸奖他还真是受之有愧。
仙师真想错了，他想杀唐韵只是为了自己，并非为了什么世人。
“仙师，您真的肯定他会去吗？”谢久有些不信。
唐韵轻点了个头，“会的。”
“为了他爹？”谢久难以置信。
“嗯。”
闻言，谢久垂眸。
虽是杀人嗜血的大魔头，却也如此有孝心。
“反正……要是我，我就不去了。”谢久缓缓说，“别说只是一个爹，就算是全家，我都不去。”
继而，他抬眸看向面前人，“仙师，若我说我想杀了我爹，您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没有心的坏孩子？”
唐韵闻言愣了愣。
谢久微蹙眉头，缓缓垂下眼眸，低头咬着唇。
他为何又要说一些仙师不爱听的话？
他为何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仙师面前展露自己的阴暗？
他是故意在将仙师越推越远吗？
故意让仙师最后讨厌自己？远离自己？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忽然，他感觉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他抬头看着面前人。
仙师眼里并未有一分厌恶或怒意，只是面色平和地注视着他，
“阿久，我也说过了，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我并未经历你的过往，怎能擅自指责于你？”
说到这里，仙师将手放下，对他轻轻笑了一个，“况且，阿久并非没有心，否则在刀疤壮汉欺负我时，怎会频频护于我身前？或许是你家人对你太过薄情，辜负了你吧。”
谢久不敢置信。
“仙师……您还喜欢我？”他弱弱地问。
唐韵揉了揉他的头，“我们阿久如此聪明可爱，谁会不喜欢？”
谢久深深看着面前人，酸了鼻子。
“好了，阿久，休息吧。”唐韵说完，帮他脱下鞋子。
谢久躺在地铺上，看着仙师为他盖好被子后熄灭烛火，缓缓步至床边，阖目静坐。
在一片漆黑中，谢久侧头望着床上那模糊的人影，眼尾滑落一滴泪，安心、温暖地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久突然记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对着床上之人问：“仙师，您还会回来吗？”
可仙师却没有回答他。
谢久想，应该是睡着了吧。
算了，明天再问吧。
仙师应该会回来的吧。
他的手伤还没好呢，仙师不是说不想劳烦季神医照顾吗？
仙师见完唐韵，应该就会回来，然后去季神医那里接他吧。
对了，谢久想起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明天，一定要好好抱一抱仙师。
就在和仙师告别的时候，像翠竹一样，紧紧地抱住仙师。
谢久深深注视着那静坐着的人影，不知不觉间，缓缓陷入了梦乡。
午夜，房间被浓稠的黑暗灌溉，万籁俱寂，唐韵听着谢久熟睡的呼吸声，轻轻起身。
他指尖生出一簇幽幽冷焰，借着那道冷光，蹲身仔细瞧着地铺上这个睡得正酣的少年。
他可怜这孩子，看样子不过十岁出头，身形瘦小，身上根本没什么肉，当他揽过这孩子的腰和肩，仿佛抱着的只是一副脆弱的骨架。可这骨架却又并不脆弱，这孩子骨子里的坚强，仅仅相处半天他便能感受到。
见这孩子第一面的时候就是鼻青脸肿的模样，那是他还未曾留意那双始终垂着的更为骇人的双手，小孩也不说，就只一味喊他仙师，说想跟着他。就连递给他一张自己吃过的煎饼，也能让这孩子感动得无所适从，而当他带这孩子去医馆治伤，这孩子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便如决堤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对他一点点的好，便能换来他的真心以待和涌泉相报。明明内心深处期盼着能得到别人的偏爱，可潜意识里却又不敢相信有人会喜欢他，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人的真心。
若非长这么大都未曾得到过命运的垂爱，未曾领略过一丝人间的温暖，他又怎会如此……
本想好好照顾这孩子，等他伤好了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如今看来，怕是等不到了。
唐韵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轻轻离开了这屋子，站在翠竹家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这一眼，仿佛还能看到阿竹认真跟着他练剑，看到阿久慢慢逼着自己改掉狼吞虎咽的习惯，看到他们一起在庭院里聊天说笑，一起在灶房做兔儿馒头，一起摇桂花制蜜酿酒，一起围着方桌吃饭，一起晚上在庭院里看星星……两个少年总爱黏着他，总爱争抢他的宠爱，总爱没缘由地相互挤兑，看似看不顺眼对方，却又总爱招惹对方。
唐韵红了眼眶，视线逐渐模糊，他抬起手，轻轻抹去滑落的泪水，最终只是眷恋地笑了一个。
他真的很感谢这两个少年。
他转过身，脚步迟缓地向前走去，身影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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