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淮瑜穿上了新学校的制服，衣服是老管家昨天晚上送到他房间的。
“在学校好好跟同学相处知道不，”上车的时候叶尘奕絮絮叨叨，像楚淮瑜第一天上幼儿园似的不放心地叮嘱，“有事打电话或发微信，哥什么时候都有空。”
楚淮瑜听着他的话把头点了又点：“知道了奕哥。”
陆言瑾没有过多的叮嘱，只是塞给他一瓶牛奶，声音不高，依旧柔和：“还在长身体，路上喝。”
他接过，指尖触碰到玻璃瓶传来温热的触感，低着头小声道：“谢谢瑾哥。”
一番道别后，车子启动，陆宅在后视镜里飞快地缩小淡去，最终消失在晨光与林荫交织的尽头。
楚淮瑜拧开瓶盖小口小口地抿着，握着玻璃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大约十分钟，手中的牛奶喝得只剩下一个瓶，车也稳稳地停在了学校门口。
“小少爷，到了。”李叔开口道。
楚淮瑜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车停在了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上，附近零零散散也停了几辆，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打开车门下车。
前方厚重的雕花铁艺大门敞开，后面气势恢宏的英伦风建筑群若隐若现。
“放学我还在这等您，如果提前放学或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电话。”下车前李叔嘱咐。
“好。”楚淮瑜答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将空瓶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随着人流进入了校园。
穿过宽阔的中心广场，绕过喷泉池按照指示找到班主任，楚淮瑜跟在他身后，在门口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迈进教室。
进入教室的那一刹那，各种目光瞬间投过来，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审视，楚淮瑜能察觉到这些目光并不友善。
“同学们，这位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班主任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性，“大家欢迎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敷衍地响起，带着一股心照不宣的冷淡。
班主任看着很严厉，实际上说话很温和：“来，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一下吧。”
楚淮瑜回过神，声音不大，勉强能够让最后一排的人听清：“我叫楚淮瑜。”
想起陆言瑾问过是哪些字，他抓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他的名字完完整整地展示，原本的窃窃私语陡然嘈杂了几分，夹杂着几声“陆家”，“私生子”之类的话清晰地落在他耳里。
毫不掩饰恶意的话语让楚淮瑜想起来没转学前的经历，心里升起一阵寒意。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他就释怀了。
只不过和原来的生活一样而已，只是对生活转变的期待落空了而已，没什么的。
这么想着，楚淮瑜走下讲台，走到最后一排靠后门的空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他才掏出崭新的课本翻开页，前面染了一头红毛的男生转过头吊儿郎当地问：“哎，你是不是就是陆家那个私生子？”
楚淮瑜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同桌同样回过头来，有些急不可耐：“都进陆家了怎么不姓陆姓楚啊？陆大少不同意你分家产不让改吗？”
他并不在意这些话，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握着笔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新课本的纸张边缘被捏出几道折痕。
教室里那些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如同无数道聚光灯，将他牢牢钉在这个孤立的角落，红毛和同桌露出戏谑的笑，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是私生子，我跟我……小姨姓，”楚淮瑜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两张写满轻蔑的脸，那眼神里没有无措，没有愤怒更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我想不通为什么会问我这种问题，是因为你们是吗？”
“你他妈什么意思？！”几乎是瞬间，红毛没忍住骂了一句，蹭地一下从座位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陈烁！不想上课就滚出去，”上课被打断的老师不满地看着他，“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陈烁虽然满腔怒火，但也不敢忤逆老师，小声骂了一句不受宠的私生子拽什么拽，就憋屈地坐了回去。
毕竟能在这所学校教书的老师背景肯定不一般，至少不是他这种没什么权利的旁支能惹得起的。
一下课，憋了一肚子火的陈烁立马想对楚淮瑜发难，一个披着头发的女孩走到旁边对他温婉地笑笑：“好巧啊楚同学，我们现在是同班同学了。”
楚淮瑜看着女孩陌生的面孔，有些不解道：“你是？”
“我叫苏晴，上次的省级赛你是第一我是第二，”苏晴依旧笑笑，“你不记得我很正常。”
省级赛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楚淮瑜除了专注钢琴和比赛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其他参赛者更是闻所未闻：“抱歉……”
“没关系，赛场上赢家只有一个，”苏晴落落大方，“你弹的那首《钟》真的非常震撼，我甘拜下风，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期待着还能有机会很跟你一较高下呢。”
“……我不太认得人，”楚淮瑜说完愣了一下，立马又道，“谢谢，乐意奉陪。”
“大小姐，这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被晾在一旁的陈烁恶狠狠地蹬了楚淮瑜一眼，“你用不着纡尊降贵地来跟他处关系吧。”
陈烁打心底看不上私生子，他家里就有一位，妈妈还是小三上位，父亲更偏疼那位私生子，所以他一看到楚淮瑜就浑身不痛快，迫不及待地给对方找麻烦。
“他只是重组到陆家的，并不是你所说的私生子，”苏晴依旧温婉地笑着，只是眼神里带着点不悦和冰冷的警告，“我跟谁打交道难道还需要向你请教吗？”
陈烁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圈内很多权贵再婚打着重组家庭的旗号只不过是为了让外面养的三名正言顺，让私生子的名声好听一点而已，陈烁家里那位三就是。
就算楚淮瑜的背后是陆家，可他不姓陆，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陈烁不知道为什么苏晴这种身份的人要为这种人说话，甚至是示好，忌惮于对方的身份他终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咬了咬牙转了回去。
有了苏晴打头阵，前来结识的人不多，但班里不好的议论声总归是下去了不少。
但是楚淮瑜上课上得心不在焉。
他无可避免地受到了语言的影响，陈烁同桌的那句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权利关系。
他想起初到陆家那天，对于为什么妈妈会在陆叔叔谈及公司继承的时候转移话题后知后觉地回味了过来。
自己只是一个弹钢琴的，以后肯定会考音乐学院走艺术这条路，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对陆言瑾继承公司都没有任何威胁。
那天陆叔叔似乎是有意向要分自己股份，至于有几分真心和几分表演，楚怀瑜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唯一感兴趣的是钢琴，对所谓的公司继承没有一点兴趣，他只会像追求生命的意义一样攀登属于钢琴最高的那座山，只知道自己至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有了疼爱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妈妈不用吃药了也比平常开心了好多。
他本来就害怕陆言瑾会因此讨厌自己，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更是不再深入地去想那些复杂的问题，直到现在。
自己是不在乎，但是瑾哥会怎么想呢？他说喜欢自己这个弟弟是真心的还是演的？会害怕自己跟他抢夺家产吗？如果连对自己的关心和呵护都是演的，说过的话也是演的，那这个家算什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楚淮瑜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也潜意识觉得陆言瑾那样温柔那样美好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什么家产。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在意呢？
楚淮瑜想起那把倾斜的伞，想起为自己轻轻擦拭雪水的触感，想起覆盖住耳朵的那抹温度，突然感到深深的难过，心里无可避免地裂开了一条缝。
刚刚建立起的那一点点脆弱的归属感瞬间四分五裂，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茫然无错，觉得自己像一艘突然迷失了灯塔的小船被抛回了冰冷陌生的海域。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底悄然弥漫开的寒意。
午间的空余时间苏晴和班上几个同学带着他逛了一遍校园，新校园很大很漂亮，但楚淮瑜没什么心情。
下午放学的时候他跟着人流出到校门口找到了李叔的车，还没靠近就有人喊他：“小瑜！这边！”
“奕哥？”楚淮瑜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不止我，瑾哥也在，在后面呢，”叶尘奕坐在副驾驶，把伸出窗外的手收了回来，“快上车。”
“……哦。”他在副驾驶，那陆言瑾只能在后座，楚怀瑜有些磨蹭地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拉开后座车门，车内的暖气扑面而来，消解了外面的寒冷。
陆言瑾坐在另一边，手上拿着一份文件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察觉到动静，他偏过头，眼睛弯弯的：“放学了？”
楚淮瑜嗯了一声坐进车内将书包抱在怀里，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搅着手指。
人到齐了也坐好了，叶尘奕喊了一声李叔开车，李叔诶了一声，拧了车钥匙将车发动。
“新学校怎么样？”陆言瑾合上文件随手放在身侧，侧过脸看着他。
那双眼睛依旧温和，不含任何多余的情绪，只带着纯粹的关心。
早上的想法在此时此刻与眼前的这个人无比割裂，根本无法重合，楚淮瑜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抬头看向陆言瑾，复杂的眼神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
他其实很想说新学校一点也不好，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子说你怕我争家产不待见我，他想问瑾哥你呢？也是这么想的吗？
但最后他只是努力张了张嘴，握紧了手艰难吐出两个字：“……还好。”
“怎么了？”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叶尘奕扭过头看向后座，“在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楚淮瑜摇摇头：“没有，都……挺好的。”
“好吧，有什么事要跟家里人说，家人永远是你最坚强打后盾。”叶尘奕回过头，也不知道信没信，但现在对于楚淮瑜来说最好就是不要追问，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家人，后盾，这些听起来温暖的词对此刻的他来说形同虚设，根本无法温暖到他冰冷的手掌和同样冰冷的心：万一叶尘奕对他的热情和关怀也是假的呢？
这次询问后谁也没再开口说话，陆言瑾继续打开文件，又给楚淮瑜塞了个热水袋：“外边很冷，暖暖。”
恰到好处的温度丝丝传来，楚淮瑜说了声谢谢，扭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冬日街景。
车子驶入别墅区，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车刚停稳，楚淮瑜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下车，低声丢下一句我先回房间了，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将身后叶尘奕的呼唤和李叔关切的询问抛之脑后。
“瑾哥！咱弟这一看就是被欺负了啊，”叶尘奕看着楚怀瑜隐入门口的背影难以压抑火气，“不行，我明天就跟他去学校看看，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弟弟。”
“阿奕，”陆言瑾的目光同样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不能这样。”
叶尘奕有些急了：“那要哪样啊瑾哥？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小瑜被欺负不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言瑾转头，声音不大，却有着异常的安抚人心的作用，“小瑜心思细腻，且刚来不可避免地会有些敏感，你这样可能会伤害到他。”
陆言瑾说：“我们现在要等他自己说。”
这么一安抚，叶尘奕的火气顺了下去，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他要是一直不说呢？那怎么办瑾哥？”
“放心，”陆言瑾笑了笑，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小瑜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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