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雨，讨厌冬天，尤其讨厌在这个鬼天气遇到一个讨厌的人。」
唐青黛靠着流理台，一面抽烟一面编辑朋友圈动态。
打完字，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的背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个小时前，那个女人穿过这场要命的冬雨来到她面前，手边还拖着个24寸的黑色行李箱，活像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可她面上又是那么泰然自若，说来看房子，目光沉静平稳，没有丝毫窘迫。
进入房间后，她更为轻车熟路地环顾周围，仿佛这里已经是她的家，而自己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她们之间根本不认识。
偏偏唐青黛记性很好，有些事就算已经过去六年，她也还是没有办法忘记。
“房子三个月前刚装修好，本来打算腾出来给老人住，便宜你了。”
“周绿漪，我们勉强算是老朋友吧，这个规格装修的三居室放外面至少一万起步，我只收你七千，你要是想，现在就可以搬进来。”
她故意带着诱惑的口吻说。
房子的装修是温暖的复古原木风，也确实刚装修好，下了大手笔的那种，她甚至觉得一万都算便宜了，至少得一万二。问题是现在的她真的能负担得起七千这个价格么？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唐青黛努力克制着语气里的尖酸挑衅，以便让自己显得如她一般寻常。
女人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不过唐青黛还是看出来了：她心动了，想要答应。
“方便再便宜点么？以我目前的工资，负担七千的房租有点困难。”
唐青黛没有丝毫意外，轻笑一声，双臂环胸乜斜着她，“过两条街有个老小区，那儿便宜。”
这话不留情面，女人嘴唇缓缓闭上，收回目光，长睫低垂。
不知想些什么，却自成一段风光。
女人从以前就这样，轻而易举就能凭借外貌博得她人的喜爱与厚待。不同的是，那时她大学刚毕业，学习好，家世也好，仅仅只是站着就显得岁月静好。
六年弹指一挥间，当年高傲的校园女神跌落神坛。她憔悴了，也瘦削了，眼底有着一层淡淡的乌紫，腕骨细伶伶地突着，就连那只抓着行李箱把手的手也不如当年白皙干净。
可恨的是，如今的她依旧美丽，甚至一颦一蹙都像电影里故作狼狈的女明星，就为了跟她卖可怜。
可惜唐青黛不吃这套，反而自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
她轻蔑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最普通的黑外套、薄毛衣和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帆布鞋，还都是一水的涤纶地摊货，冷笑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周绿漪，你也不是当年的周家大小姐了，连七千块钱的房租都拿不出来，有必要住这么好的三居室？”
“还是说，这是为了将来钓凯子给自己撑场面用的？那我劝你应该多花点钱妆扮妆扮自己，说真的，你这身衣服真够可怜的。”
唐青黛小心翼翼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刻薄。
女人仍旧没有流露分毫的不知所措，她仅仅只是将眉低着，嘴唇微抿着，那双黯淡但平静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句争辩也没有。
这种程度，跟她当年演奏钢琴弹错一个音没什么区别。
唐青黛愤懑地攥紧手指，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不租就别浪费我的时间看房子。”
说完，她快步上前，先后关上几扇窗户、拉上窗帘，然后动作干净利落来到门口扶着门，抬下巴示意她滚出来。
周绿漪还是站在那里。
到最后，她才说：“不好意思，我租。”
***
唐青黛又吸一口烟。
烟是大学开始抽的，这回却呛住。
她咳嗽了几声，可那把火就好像烧进了她的咽喉，里面火烧火燎得疼。
缓缓回过劲儿来，她再次看向那条仍处在编辑状态的动态。
半分钟之后，手机熄屏了，屏幕上倒映着窗外滴滴答答的冷雨。
今年这个初冬和六年前一样冷，唐青黛不期然想到，似乎见周绿漪的第一面也是这样一个鬼天气。
六年前唐青黛正在国外留学，大概冬至前后，她为参加死党与她女朋友的订婚，特地跟导师请假从国外赶回来。
她坐的夜间航班，落地时天已经黑了。赶往死党所在小区的一路上，她昏昏欲睡，脑子里只有朦胧的几个念头：第一，她要好好祝福那个笨蛋，第二，她要好好看看拿下那个笨蛋的神人是何方神圣。
她的死党是那种标准化的好学生，单纯，开窍晚，唐青黛曾经以为也许她会单身一辈子，稀奇的是，大一下学期她就脱单了。那年，唐青黛正为课题为论文伤透脑筋。她们几个发小之间有个群，每每收到消息都是半夜，她印象深刻，总是自己抓耳挠腮的时候，她则在群里积极报告恋爱进度，说怎么怎么幸福，对方怎么怎么好，开屏的孔雀似的炫耀。
唐青黛从来不相信世界上存在长久的恋爱，所以经常取笑她：“等分手有你哭的。”可她们交往了一年、两年、三年，那是第四年，理所当然收到了她们即将订婚的消息。
即便再不相信爱情，但如果对方是她最好的朋友，唐青黛还是衷心希冀，也许她们会幸福，还是特别长久的那种。
但显然世界上并不存在奇迹。
那天晚上，唐青黛顶着冷雨赶到死党所在的小区，正好撞见周绿漪从电梯里出来。
她行色匆匆地离开，目光明亮但是带着痛苦的水光，是唐青黛从未在照片里见过的样子。
紧接着她就听说她们分手了，周绿漪主动提的。
事情是另一个死党告诉她的，说那个笨蛋家里的生意出了一点问题，周绿漪听说后脸色当即就变了。
为了嫁给有钱人，周绿漪毫不犹豫甩了她。她们大吵了一架，试完婚纱的第一时间，就抛下那个笨蛋离开了。
那个笨蛋一直以来都是乐天派，分手后，她却不断流泪，不断喝酒宿醉，她消沉了很久很久，曾经几次试图自杀，短短半年，就被情伤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时的周绿漪呢？也许她如愿嫁给了有钱人，也许没有，总之，她消失得一干二净，就算唐青黛无数次想要找到她教训一顿也无济于事。
六年后的今天再次出现，她像变了一个人。
没有精致的衣着打扮，没有优雅的举手投足，就连基本的体面也没有，那副打扮，沉默着。
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唐青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她回来了，特别突然，特别莫名其妙，还跟她租房子。
思绪走到这里，唐青黛抖了抖烟灰。
她再次打开手机来到通讯录，下滑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笨蛋宁煦。
点开那个灿烂微笑的头像，手指来到「音视频通话」按键处。
没能点下去，动作却先一步顿住。
真的应该告诉她么？一个声音这么问唐青黛。就算告诉她又能改变些什么？
六年了，一切都过去了，当初那个好像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的人，早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如果她说了，可能反而会……
唐青黛叹了口气。
她捻灭烟头，一面解开皮筋揉了揉紧绷的头皮，一面趿拉着拖鞋，踅身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没喝完的半瓶酒给自己倒上。
说曹操曹操到，浅色液体的潋滟波动中，流理台上那部黑色手机突然发出振动。
屏幕亮起，正是笨蛋宁煦给她打来的电话。
“喂。”
“青黛，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
宁煦熟悉的温润嗓音传入耳中。
唐青黛闻言微怔，唇角扬起笑容，“唐晚晴，很好玩是不是？”
“真讨厌，我明明很努力练习模仿了，怎么姐姐总是能够第一时间听出来啊！”听筒那头，唐晚晴恢复了本来的声音和语气，她不满地撒着娇，活泼而跳脱，和方才的温润八竿子打不着。
“有什么事么？”
“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么？真是可恶，明明说好今天陪我和小煦姐试订婚礼服的，爽约也就算了，竟然还那么理直气壮！”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情。”唐青黛抿了口酒，语气仍旧淡淡，“礼服怎么样？”
一听这话，唐晚晴彻底将那点愤懑抛到脑后，她开始长篇大论说礼服怎么怎么好看，她的小煦姐怎么怎么好看，说她已经开始幻想她们的结婚典礼了，“姐！我今天有顺便试穿婚纱哦！我感觉我简直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还有婚礼地点，说她想去哪里，但是宁煦想去哪里，她当然会让着宁煦，真是拿她没办法，嘿嘿。
是的，宁煦即将再次订婚，这次是和她的妹妹。
六年前，是她们几个发小包括这个小她们几岁的妹妹陪着宁煦走出失恋的阴影。
唐晚晴从小就暗恋宁煦，这是公开的秘密，失恋后，她花了很多力气逗宁煦开心，一年还是两年来着，不记得了，只知道最后宁煦终于接受了她。
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特属于爱情的无法自拔，那天唐晚晴学了一手厨艺正给她下厨，而宁煦看着她手忙脚乱，不期然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唐青黛一直觉得她们这些年虽然过得平淡，但是还算幸福。宁煦是个很好的人，她对唐晚晴的宠溺，有时候自己这个做姐姐的都看不下去。
“姐，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嗯。”事实上没有。
唐青黛放下酒杯，脑海中是周绿漪瘦削的背影，她微低着头，潮湿的发梢从肩头垂落，“没其它事情就把电话还给小煦，我有事情跟她说。”
“你又敷衍我！”
“不就是你很幸福你很快乐么？我说唐晚晴，你都幸福成这样了，还拉你孤家寡人的姐姐当电灯泡，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不想当电灯泡就赶紧脱单啊你！”唐晚晴撂下这么一句，就赶紧将手机递出去，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唐青黛听见那头传来宁煦无奈的笑声，由远及近，片刻，来到她的耳边，“喂，青黛，下午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说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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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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