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
乾灵宗。
裴行之死了。
魂飞魄散。
青鸟扇动透着青绿光芒的灵翅,鸣啼一声,飞向广阔无际的天空。它要去乾灵宫报信,一刻也不敢耽误。
宫女在殿外静候。
座中长老们各个神情严肃,若有所思,此刻正屏息凝神等着那边的消息。
气氛灼烧着沉默。
半炷香后,彩鸢宫的青鸟迟迟而归,盘旋在善恶台上方,双翅一挥,台上便浮现出半炷香前那边境况的画面。
一人白衣飘飘,长发随风,神色疲倦,长剑朝下,持剑的手骨节分明,寒光四溢,剑锋滴血。
他的身前有一团浑浊的虚影,虚影中心有个血洞,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那里涌出。
一瞬间,好似有烈火在喉咙里沸腾,四肢酸痛,他听见骨头咔擦作响,额间有液体流下来,渐渐模糊了视线。
苍茫天地之间,只剩虚影映入眼帘。
随后,那血洞里的血像是流尽了,再也流不出任何东西,虚影也随风散去。
至此,白衣人手中剑掉落在地,两眼一黑,身形不稳,最终倒下了。
“成……成了?”
“成了!”
长老们皆是大喜,脸上堆满笑,众人热切的目光投向了主座之位。
乾灵宗宗主举杯示意。
“今日除此大患,乃我宗门之幸,乃青云峰之幸,钟某再次感谢众长老莅临寒舍,共同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话不多说,千言万语尽在酒中,干杯!”
“爽快!”
“钟兄实乃性情中人!”
琉璃宫的宫主是位性格火辣的大美人,闻言嘴角微扬,扬起漂亮的脖颈,将美酿一饮而尽。
她身着极品黛紫薄纱,头戴蓝玉珍珠面纱,耳挂琉璃彩翡翠环,□□半露,一手撑头,似乎后劲上来了,阖眸假寐。
她的席旁坐的是琉璃宫二宫主暮泽屿,也是跟在她身前身后跑腿的亲弟弟。
暮泽屿探了个头:“姐,你怎么了。”
暮辞烟眼皮都懒得抬,懒洋洋地说:“没怎么,感慨罢了。”
“宗主有心做局,来不来都无所谓。”
暮泽屿不能理解:“什么做局?难道今日不是百花宴吗?算日子轮到乾灵宗了啊。”
他所说的百花宴,是指一月一次的仙门聚会。当年做主的仙帝是个女帝,她在位时热情工作,爱岗敬业,希望仙门百家和睦共处,便积极推出每月一聚的夜宴。
夜宴总要有个名字,女帝瞧见天庭外百花齐放,美不胜收,灵机一动决定宴席以花为名。比如乾灵宗修金系,代表是金莲花;木灵宗修木系,代表的是木槿;水灵宗修水系,代表的是荷花。诸如此类。
今日由乾灵宗举办百花宴,众宾客被一水的金莲花簇拥其中。
天真烂漫的女帝以为这算个好法子。
起初夜宴确实奏效了,门派间有什么不快都顺便在宴会上解决了,但不知从何时起,夜宴的规模大小成为了估量一个宗门实力的佐证,实力越强的宗门来的宾客越多,反之亦然。
再后来,有些门派间的隔阂愈深,甚至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那么他们互相不会邀请,不会做客,更有被孤立的宗门出现无人拜访的尴尬处境。
早些年乾灵宗得罪了大门派,登门拜访的人寥寥无几,听说此事与宗门大弟子有关,也是大弟子私下与之解决,才有了今日各长老齐聚一堂的局面。
有些宗门宗主事务繁忙,抽不出身,便会派德高望重的长老代替出席。
总之是来人了,来了都是客。
像琉璃宫这种编外门派,来了纯属长辈之间交情好,还有闲。
是的,她很闲。
以为今天有热闹可以看,暮辞烟是个爱看热闹且不嫌事大的人。
但在她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觉得这乐子索然无味了。
虽然她脾气不算好,对弟弟却是例外。
暮辞烟依旧阖眸,指尖微动,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蝶从掌心化出。
这是琉璃宫的人都会的小法术。
在这场热闹喧杂的宴会中,人们自顾交谈,没人注意到这只不起眼的琉璃蝶朝着暮泽屿飞去,停留在肩旁。
暮泽屿心领神会,侧耳倾听。
琉璃蝶最大的特点是可以凭空传话。
暮辞烟此刻在心里说什么,琉璃蝶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她说。
“前几日关于乾灵宗闹的沸沸扬扬的传闻听了么,听说二弟子有个姓裴的不干净,外界对他的态度可不打算放过。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我是宗主也不得不出面。怎么解决?明里暗里?当然是明里最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在场,宗主是个聪明人,彼此心知肚明今日过后此事无须再提。”
“事已解决,再提也不好得。怕就怕,这场是做戏。”
暮泽屿心里一惊。
暮辞烟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没错,你听的没错,怕就怕在乾灵宗宗主逢场作戏,骗所有人已处置孽徒。”
暮泽屿眼珠子转动,像是在说他怎么敢,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此时,琉璃蝶却消散了。
“自己想。”暮辞烟没有正面回答。她抬眸夹了块刚上菜的点心。嗯,乾灵宗的点心最好吃了,她今天可不是白来的。
入口即化的桃酥,只有这里的食坊能做出来了。简直是人间仙品!美味!好想偷偷潜入后厨偷出秘方!
作为跟在姐姐身后多年的资深狗腿,暮泽屿深知她姐这幅痴迷的模样是不可能再说什么了,只好自己思索。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三日后,宋清寒于榻上醒来。
一切都结束了。
木屋四周被翠绿的竹林包围其中,艳阳当空,微风和煦。竹林声簌簌作响。
他睁开眼时,察觉到屋外有人。
闭上眼。
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很轻,很轻。不完整。
“要装作对我视而不见么?”
……
“我说过的,清寒。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宋清寒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死了。”
“嗯。”
“你满意了吗?”
“不。”
沉默。
宋清寒抬手,手背覆面,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眉是皱着的。
就到这里了吧。
是的吧。那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不算。
良久,他突然出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对方从未离开,温柔的回应:“我来看看你。”
“少恶心我。”
这次没有回应了。
风穿叶响。
之后,乾灵宗恢复了往日的清净,似乎这里从来没死过人,没有一个姓裴的弟子存在过。大家都是默契的闭口不谈罢了。
只是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别的东西。
宋清寒作为首席大弟子,十五岁时被宗主亲自选中,当作下一代继承人精心培养,直到两年后,青云峰又来了一位天之骄子。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宗主之位只有一个。
其实宋清寒从不在意这位置,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和浮云没区别。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更有人直接去那位新来的天之骄子面前开大,“喂,听说你也是天之骄子,但上一位天之骄子还没死呢。”
宋清寒:?
难道要我死一下吗?
对方微妙的沉默两秒,礼貌回道:“裴某知道,裴某一直将大师兄视作榜样,大师兄年少有为,天赋异禀,定当长命百岁。”
“哼,话是这么说罢了。”
“我们走。”
几个小毛孩像是开了一键跟随,跟着还没新来的天之骄子年纪大的小老大走了。
裴行之却不觉得冒犯,这群小孩还有点好玩。
裴行之是奉师尊之命来忘崖山采花果的。今晚食坊要酿果浆,缺些花果,本来后山处就有食材,但后山那块儿地始终比不上忘崖山下吸收天地精华生长的花果,然而要无修为的普通弟子去又太危险,他便自告奋勇愿意担任此责。
临行时,在后院内遇见了一群小孩。
他修为虽不至顶,但也年纪轻轻展露了极大的天赋。不出一炷香便赶到忘崖山。
忘崖山下,是一片桃林。
桃林深处,是肆意生长花果之地。
说来也是巧,那日宋清寒在后院误听了他们谈话,之后也去了忘崖山捡桃花。
忘崖山的桃花有治疗的功效,木灵宗的师姐拜托他多带一些回来。
宋清寒照做。
但是他带的储灵囊好像太小了,不够装,说时迟,那时巧,他正好随手将一朵别在耳旁,清泉石涧水潺潺,日落西山鸟飞还,桃林深处长风过,白衣美人别桃花。
裴行之赶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白衣美人注意到旁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将桃花取了下来,握在掌心。
再一晃眼,人已不见。
裴行之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上一位天之骄子,好像有点美。
宋清寒是个要面子的。
十七岁的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的时候,自从上次被人看见那一幕,他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于是思来想去,还干了件蠢事。
具体体现为偷偷往人房里塞纸条。
收到纸条时,裴行之有点奇怪,谁会给他写这东西?有什么好写的?
字条展开,只见上面赫然是一行工整秀气的字体——
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吧,这上一位天之骄子,好像还有点可爱。
他很乐意为美人保守秘密。
裴行之死后的一个月,宋清寒第一次踏足他的房间。
干净,整洁,像是有洁癖和强迫症的人会住的房间。哦对了,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为什么要想这个?
宋清寒默默收拾他的遗物。他好像没有亲人,说是遗物,又能给谁呢?说是遗物,东西也少得可怜。
他看着那些遗物,心里不是很舒服。
就好似做好了随时会走的准备一样。
裴行之的房间里有许多藏书,还有的已经翻看过很多次了。书页折角泛黄。
宋清寒鬼使神差地抽出一本。
那本书很旧。
也很轻,他却拿得不稳。
彼时风吹过的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
那张小纸条莫名眼熟,因为是几年前的自己写给他的。
上面的字迹有些花了,但能依稀认出那几个字,因为收到纸条的人有好好珍藏。
——不足为外人道也。
长睫微眨,思绪飘走,为什么呢,裴行之。
为什么你死了我会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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