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正中央闭目养神的男子眼睫微颤,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打着盹。
过了会儿又缓缓开口,许是久睡片刻的缘故,嗓音低沉富有弹性,“你下去问问她们去哪,是否顺路。”
云石让车夫拉紧马绳,停下车,拦住章氏,“章婶、姜小娘子,我家郎君问你二人去哪,可搭一程。”
章氏纳着闷,这段小郎君平日有这么大方吗?
没等她开口,姜悦盈一口回绝,“我与章阿姊去街市逛逛,去她家拜访,就不扰段郎君清静了。
她摸不清这位小郎君的底细,神神秘秘的,不想与此人过多接触。
回到车上,云石一五一十得复述了原话,段昭临脸色铁青喝了口茶水,“这么凉?”吓得他倒掉重新换了一杯。
段昭临抿着水,注视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青瓷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章姜二人顺着路走出山脚,进入城区。章氏住在洛城西坊,需穿过西市,这是姜悦盈来到这里,第一次下山,这里的市并不比长安差。她目不暇接,两边来回看看。
章家是一间普通的二进小院子,一进门是三三两两小房舍,穿过中厅,便是厅堂。
推开暗红色扇门,映入眼帘的是几把价值不菲的檀木桌椅,墙上挂着前轩堂几个大字的隶书书法,四面壁上挂了些文人山水画,素雅有致。
看得出来,章氏打理得很好,角落的文昌竹水灵灵的,也无甚灰尘。
章氏让姜悦盈厅堂坐下,说去煎茶,邻居家新得了一点舒州的天柱茶送与她,今日要和她一起品品。
自己坐在偌大的堂厅,姜悦盈顿感寂寞,就来到前院的厨舍寻她。
章氏正将烤后的茶叶碾碎,姜悦盈帮她用茶萝子过筛,她端来小茶釜烧水。
“阿盈,这烧水可有讲究了,要沸三次,一次加盐,二次舀出些水来,三次缓缓顺着这个中间,”她指着锅内沸腾的漩涡中心,“就是这儿倒进去茶粉,水沸再把盛出的水倒进去。”
说罢,章氏端起茶釜,倒入茶盏。
姜悦盈先扇闻着清香,待凉一凉,她喝着清爽解渴,心志清澈。
和从前吃茶味道大不一样,过去的茶汤要放芝麻、花生、葱、姜,喝进去感觉嘴里五味杂陈,辣咸,也正是这异常粘腻的口感使她平日从不喝茶。
“阿姊,你这法子哪来的?我怎从未听说过?”
“你说好不好喝?”
姜悦盈头快点成拨浪鼓了,“好喝,特别好喝。”
章氏视线移到地上,眼里满是沉思,“是我家男人遇到一个同窗叫——陆羽,自己瞎研究的法子,来我家做了一次,怪好喝的。”
“确实不错,这下我也学会了。”
之后二人便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酿酒。在酿酒方面,姜悦盈完全一窍不通,只听章氏吩咐。
先是将熟透咧开口的柿子去皮,捣成泥状。
再将章氏提前准备好的酒曲与之混合搅匀,放置两个陶瓮内,压平紧实。
最后不封口放在章家后院屋檐下避光储存,至多一月后发酵可得浊酒。如若想要清酒,则需过筛果肉残渣。
章氏又解释道真正好喝的清酒还需多道工艺,好像要加一种特殊的灰去掉酸味,但这灰既贵还难买,一来二去她就省去这步骤。最后又做了些桃子酒。
姜悦盈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闪烁的光芒,想到些什么,“阿姊,我觉得这酿酒并无我想象中复杂,这浊酒会有人买吗?”
“不少酒楼和驿舍都会自己酿酒,但逢年过节酒总不够用,每值冬至、除岁和元宵能卖很多。”
听到这话,姜悦盈心里稳妥了不少,酿酒最起码也得一个月,她板着手指头数还有多久到冬至,暗暗想着明日还有上山找些好东西,存钱攒粮过冬。
她又缠着章氏打听了酒曲的做法,默默记在心里,多学些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正热火朝天的点火备菜,姜悦盈看到刚下学的川儿,”是川儿小弟呀。”
川儿穿着一身靛蓝色小圆袍,额头处扎着一小撮垂髻,抱着一摞书回来,“是我,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是你娘告诉我的呀。”姜悦盈冲他笑了笑。
“阿姊,今日你准备做何菜来大展身手?”姜悦盈问道。
“蒸羊羔,烧花鸭,烧子鹅,……”章氏报了一堆菜名。
“阿姊怕是要把全天下的牲畜杀了吃掉,天上的也不能放过啊,这鸟也得打下来吃了。”她指着天,嘲笑章氏。
“哈哈哈……那得有能人才行。”,二人笑得人仰马翻的。
地上打滚的川儿,四脚朝天的滚过来问她俩,“鸟真能吃吗?”他还没吃过。
“川儿,你个小兔崽子,又趴在地上打滚!”
“这身衣服再洗都没得穿了。”章氏追着川儿满院跑。
“嗷嗷呜呜”听到隔壁婴儿的啼哭声不断,断断续续持续了一炷香,让姜悦盈直感奇怪,屋内没人看着孩子吗,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
一户大气宽敞的宅院内传出朗朗读书声,厅堂处的牌匾之上是黑漆题字的“文澜阁”,笔体刚劲硬朗,看得出题字之人水平颇高。
厅内最前方的白胡老者手背在腰后,来回踱步,他突转身眯着眼睛朝后排走去。
最后中间一排的男子用卷轴挡着脸,枕着麻纸睡得正香,嘴里嘟囔着“我要吃樱桃酥、荠菜馄饨……”他左侧的同窗小声喊道,“清和,醒醒。”
“嗯?”他迷迷糊糊得睁开双眼,陈老夫子的脸就在他面前出现,怒目圆睁得死死盯着他,“就知道吃,邱鸣谦!!下学了不许走,今日学的抄二十遍。”
这噩耗倒是让这名叫邱鸣谦的男子立马清醒了,拉着前桌的衣袖,“我没听错吧?二十遍。”
陈夫子合上面前的书卷,“今日到此为止,各位课后多温习功课,明日抽背《左传》,”又朝邱鸣谦的方向挑了挑眉,“除要抄书的外,都可走了。”
底下的书生一齐站立,行叉手礼,“先生少安。”
不一会儿,厅堂内独留邱鸣谦一人。一男子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邱弟,今日还去我家取抄书笔记吗?”
邱鸣谦整张脸挤在一起,抓耳挠腮,“得取,先生前两日留的从离骚看何为忠臣我还一丝头绪没有,得借你的一看了。只是今日我怕是得一会儿了,你等我半时辰如何?”
那男子看他这副急躁慌张的模样就允了,随即顺着回廊穿到花园处,柳树飘飘,这院内有一池水,碧水荡漾,泛着清波,岸边还栽植着几株罗汉松,他坐在凉亭内,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里。
这院子本是邱家祖宅,位于城北,邱家祖上都住在这里。
后来邱鸣谦的父亲邱少尹升迁,分家另立门户,邱家的另外两房长辈相继过世,子女左迁右降纷纷搬离洛城,慢慢这房子就空了出来。
昨日洛城的官学学堂房顶渗漏,雨水流了进来,淹了学府,邱长史听说此事,便连夜收拾出给他们用。
这里宽敞寂静,他无聊的很,从高处抓来一把柳叶,随意编起来。
后打开书卷,想着温习今日夫子讲的内容,看了一页,脑子就酸酸涨涨的,任何字都进不去了,只能进入梦乡。
邱鸣谦也不知写了多久,写完他都惊住了,麻纸抵得上一个半书案那么宽,纸拖在地上一大截。
叠起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展开加了一行: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池。明朝是贾日,早放学生归。
哼,这陈老夫子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留他抄这么久,得写首打油诗出出气。
他边想边唤着,“陆兄……。”这人跑哪去了,远远在凉亭才看到人影,“陆兄,哈哈哈哈,你这手艺能抢你家嬷嬷饭碗了。”
“嗯哼……。”
“何不编绳去。”邱鸣谦抓着一大把柳条笑得差点顺不过气来。
“你这混小子,等你等得我都乏了,你还奚落我?”陆姓书生揉着眼睛,作势就要打他。
“我错了。”邱鸣谦背起书袋一个加速跑,“略略略。”
二人嬉笑闹腾了一阵子,插上门闩走了。
走了约摸两柱香功夫,来到城西的朝晖巷。巷子里人丁兴旺,不少嫂嫂婶婶都忙活着生火烧饭,一担着水归来的大爷迎面撞上,“仝儿下学回来了。”
“仝哥儿,我今日腌了些咸萝卜,美的很,收拾完给你娘送去啊。”
陆仝抿着笑点头回应,相熟的街坊邻居还接应几句。
这让邱鸣谦心底里泛起一丝羡慕之情,虽矮墙小院,可人与人间交往频繁,感情深切。
往深处,巷子内更僻静幽闭些,院门紧闭,多是二进或是三进小院。
“我今日就是来要走胡奴的。”“不可能。”接着是摔碎东西的声音。
前方传来的争吵声在空荡的街上显得格外明显,他俩也察觉到,互相对了眼神,缓缓贴近虚掩着的朱红扇门。
陆仝听到成年男性的声音慌了起来,加快步伐闯进来,邱鸣谦直觉陆兄情绪不对劲,问道,“有何不对?”
“这户的沈家叔叔年初征兵被带走,只留下沈家小女娘和两岁的胞弟相依为命,今日人如此之多,恐有……”陆仝大口喘着粗气愈走愈快,直恨不得能飞进去。
涉及到的煎茶步骤来自于陆羽的《茶经》[垂耳兔头]
读者宝宝们多来评论我呀[摸头]
邱鸣谦写的打油诗来自出土唐代卜天寿抄写的《论语》,觉得很有趣就放进来了,唐朝的小朋友写作业也会吐槽,和现在一样哈哈哈[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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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煎茶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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