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四方山上红枫一片,微风过处,几许寒凉。
一人慵懒的躺在院中藤花廊边一张美人榻上。这人着了薄裳,仍是初秋的款式,手上执了一柄折扇,悠悠的摇着,似是觉得这夜还不够凉。
月光洒落在身上,透出几分冷清,一身白衣,他此刻倒像是下凡来的仙人。
“小少爷,你的药,快趁热喝了。”一个少年小心翼翼的端了碗浓褐色的药来,放到他身边的桌子上。
楚云卿勉强挣开一只眼瞥了下药碗,而后又闭上,“今天没有桂花糖吗?”
少年名唤染沉,年十五,在这山上做学徒。
“师父不让你吃了,他那些糖本就是留给自己的,你这半个月快将他的糖吃完了。”染沉回道。
“啧,要不是他配的药这么苦,我哪会吃他那些糖。”
“良药才苦口啊,快喝吧,再过会儿该凉了。”
“你师父就那点儿糖啊,你呢,你有糖吗?”
“很遗憾,没有。”染沉带着几分抱歉摇了摇头,“而且,师父统共有五十颗桂花糖,现在只有两颗了,你吃这么多,牙不会坏吗?”
“不会不会,因为我是大人。不过……你这么点大个小孩儿,居然不爱吃糖?”楚云卿掀开眼皮看向他,颇有几分惊讶。
“你这么大个人还怕苦,快把药喝了,明日我下山给你买便是了。”染沉想不明白,糖不是给小孩儿吃的吗,他如今都不怎么吃了,怎么师父和这个人这么爱吃呢?
“嗯,好吧,那我喝。”楚云卿费了老大劲儿才坐起来,一旁的染沉也没个眼力劲儿,竟是一点也不扶。
楚云卿端起药碗,忧愁的看了会儿,他憋了气,一口将药饮尽,皱着眉咳了几声。
“今天换药方了?”楚云卿问道。
“不知道,我只负责煮,你去问师父吧。”染沉再次摇了摇头回道。
染沉收了药碗正要离去,楚云卿忽然叫住他。
“哎,等一下。”
“嗯?”
“你师父有厚些的衣服吗?这个时节,还是山上,真的很冷啊。”
染沉打量了他一番,“哦,原来你冷啊,我见你整日摇着扇子,还以为你很热呢。”
楚云卿一时噎住,偏过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染沉。
“知道了,过会儿送到你屋里。”染沉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染沉走后,楚云卿仰头看了会月亮便起身回屋去了。
染沉的师父是楚云深,今年二十有一,行医六载,是这一带的名医。
他在这山下有一个诊所,两天或三天去一趟,染沉有时也会去帮忙。
四方山上只有他一处居所,楚云深本不是此地的人,但入四方山后,便看中了此处,在这山上落了户。
此时楚云深正在书房中写药方,染沉忽然走进来,他抬眸看了一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师父,小少爷问你有没有厚些的衣服,他有些冷。”染沉看着楚云深笼罩在昏黄灯光下的脸回道,他从见到楚云深的时候便觉得他生得很好看,平日或许有些清冷,但像这种时候就会显得十分温柔。
他眼里的师父没有缺点,声如其人,字如其人,文如其人,清冷的性子里还透着几分悲悯。这样的人,世上应该很少吧,染沉时常这样想。
“那就拿些给他,我的衣服,你知道放哪儿的。”楚云深并没有抬头,但语气却很柔和。
“那要不要给他添些厚被褥?”
“天凉了,添吧,你作主便好了,不必来问我。”
染沉有些愣住,“啊?哦……好。”他后知后觉的回道,而后又愣愣的出去了。
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楚云深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望见他的背影,然后轻勾了唇摇了摇头。
染沉从放置衣物的屋子里取了衣物和被褥送到楚云卿的屋里去,方才还在院子里躺着的人已经在床上坐好了,现下正满意的看着他。
染沉其实有些开心,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这么听话。
“你这小朋友还挺贴心啊,让你拿衣服,居然还带了被褥来。”楚云卿起身,帮忙接过被褥铺好。
“那当然了,你是病人嘛,要特别关照的。”染沉道。
“嗯……不过你师父除了白色的衣服就没其他衣服了吗?”楚云卿拿着衣服看了几遍后问道。
“没有,”染沉想了想回道,“师父偏爱白色,白色不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有点单调啊,像你这一身月白也好看啊。”
“啊,我这一身?”染沉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向楚云卿,“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嘛,嗯……海棠,月白,竹青,鹅黄……都可以,浅一些的就挺好。”楚云卿认真回想着,幸好……关于这些他还记得。
“好,明日帮你做一套。”
“′那就麻烦你了啊。”楚云卿对着他笑了笑。
“无妨,你早些休息吧。”染沉客气的回道。
次日清晨,染沉下山去,他先到的是贩糖的铺子。
师父只喜欢桂花糖,但那位小少爷似乎只要是糖都喜欢。
于是,染沉要了半斤桂花糖和半斤各种口味的糖。
“欸?染小弟,你今日怎么还买了其他口味的糖?”糖铺的老板一边称重一边问道。
“师父堂弟来了,他爱吃这些。”染沉笑答道。
“这样啊,不愧是一家人啊,都这么爱吃糖,哈哈。”
染沉将糖买好后便去了布庄,染沉按楚云深的尺寸给楚云卿定了三套深秋款的衣物,一套是海棠色的,一套是竹青色的,另一套是鹅黄色的,他本是想也给他做一套月白色的,但这几色的布料更衬他,月白的话该那种纱衣应该才好。
楚云卿觉得自己起得够早了,结果一起床发现,只剩他一个人在山上,他本来准备缠着染沉,让他带着自己一起下山呢。
这两个人心真大,就留他一个人,也不怕他把东西给卷走了。
楚云卿不知道染沉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实在无趣,他在屋前的药圃里转了几圈,把每棵药认了个遍后,染沉还是没有回来。
山下很远吗?楚云卿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漫不经心的看向远处。
诶?等等,楚云卿缓缓看向药圃,我刚刚……是不是把这些小草都认了一遍?
楚云卿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很了不得的事,难道……他也是个大夫?那他不会还真是楚云深的什么远房亲戚吧?
嗯……再想想,再想想。楚云卿闭上眼睛,两手揉着太阳穴,但是任他再怎么努力,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他虽然认得这些药材的名字,但是他完全想不起来学习的过程,也没有什么治病救人的印象。
“哎。”努力回忆无果的楚云卿幽幽的叹了口气,“真是奇了,不过是磕了脑袋,怎么能磕成这样?”
罢了罢了,不想了,说不定时机到了就想起来了。
不过这山上景色倒是挺好的,坐在这里,没有树木遮挡视线,正好可以将山色尽收眼底。
这四方山大部分长的是枫树,其他是各种树零散的挤了满山,各自繁盛。
四方山对面也有一座山,听染沉说,那山叫白头山,因山上长了许多白头花而得名。
白头花开在四月,染沉说那个时候,那座山像落雪了一般。
楚云卿没见过也没听过这种花,因为它只长在白头山。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地方长不了白头花。有人连着土移栽白头花,亦有人取了山上的土再种下种子,都不能让它成活。
四方山不易进入,所以如今鲜有人知道白头花。
四方山与白头山之间横着一条山涧,这倒也是染沉同他说的,茂盛的林木挡住了山涧,纵使高处得览群山,楚云卿也是无法透过山林望见那并不宽阔的山涧的,更何况他还未下过山。
楚云卿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摔了下去,磕坏了脑袋不说,腿还差点废了,居然还中了箭,那箭头上竟还淬了毒。
这状况,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是被人追杀了,但他有什么仇家,还要至他于死地呢?
幸好是染沉捡到了他,不然肯定是没有活路了。
他在这山上休养了十余天了,之前的事仍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好在楚云深不问世事,肯收留他,不然还真是凄惨啊。
楚云卿越想越伤心,他怎么能混成这么个惨样呢,看自己穿的那衣服,虽然是女装,但为什么是女装呢?有女装癖吗?不至于吧?先不说这个,就那样式怎么着也是个千金小姐的打扮,怎么……怎么能这么惨呢?
莫非是遇上谋财害命的了?这倒有可能,这山下一直也没个动静,要杀他的人知道他还活着吗?秉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传统,恐怕那杀人犯应该还在找他。
啧,谁这么大能耐,居然还想要他的命,楚云卿十分不服,虽然他不记得,但他敢肯定,自己一定不是什么纨绔。
罢了罢了,多活一日是一日,实在不行,一直住这儿就是了。
楚云卿又在屋前屋后绕了几圈,最后决定——明天一定要去对面那白头山看看。今天……嗯……今天腿有些疼,先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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