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消防员也收好装备准备回站里。几位警察的工作还没结束，需要留下来收拾残局。
秦文娟也硬是留连下来，重新拎起自己买的干果，跟随警察一起上楼。
夏倩倩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件毯子，面前放着一个正在冒热气的水杯。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位女警正坐在夏倩倩身边安慰她，表情温柔。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抬头冲着刚进来的警察叫了一声，有点好奇跟着的秦文娟是谁，“刘队，这是？”
“刚才爬楼上的那个好心人。”
夏倩倩一下子抬起头，和秦文娟的视线正好对上，她张嘴欲问，又察觉周遭环境不对，及时闭嘴，显得有点纠结。
秦文娟则坦然很多，同她打招呼，“夏倩倩你好，我们刚才在外面见过。”
“你好……”她又低下头去。
刘队打断道，“你的家属呢，我们得聊聊。”
夏倩倩只能抬起头回答，“都不在，这是我租的房子。”
“在本市吗？”
夏倩倩摇头，“我是外省人。”
“你的朋友呢？”
“我在这里上大学，朋友都放假回家了。”
刘队深深皱眉，女警也很忧愁。把人救下来只是个开始，他们更多的是要做好家属沟通工作，让夏倩倩身边有人陪伴，以免再想不开做出冲动行为。
“你家属的电话多少，我打给他们。”
夏倩倩一下子站起身，毯子掉到地上，她神情激动，“警察叔叔，能不能不打，我都成年了，可以为自己负责。”
秦文娟跨步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往下压，安抚道，“别急，我们坐下来慢慢沟通。”
她顺着力道往下坐，嘴上哀求，“真的，别告诉他们，求求你。快过年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刘队和女警对视了一眼，有点为难，“可按照规定……”
又看到夏倩倩哀求的眼神，圆亮而湿润，一下子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有点心软，“那你的安全怎么保证，身边不能没人。”
秦文娟适时跳出来，“如果她不介意，我可以陪着她。”
屋内几人都看向她，她面不改色地解释道，“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过年没事干，时间绝对自由，一定能看好她。”
“可你和她不认识。”女警有点为难，她能看出来秦文娟很想帮助夏倩倩，但两人确实是陌生人。
“我没关系，只要你自己愿意。请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你。”秦文娟转头看向夏倩倩，试图让她同意。
本来按照夏倩倩此时的状态，她会选择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句“我女儿跳楼自杀了……”，一下子改口。
“可以，让阿姨陪我就行。警察叔叔，你们工作忙，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对不起，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见当事人这样讲，警察也只得同意。但还是尽职尽责查验来两人的身份信息，做好登记后才离开。
一下子，房间里就只剩下秦文娟和夏倩倩两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秦文娟率先打破沉默。她把自己拎来的袋子放到桌子上打开，“要吃点吗？”
夏倩倩没有拒绝，伸手抓了一小把握着，却并没有往嘴中放。她深觉对方的举动，应该只是一种谈下去的邀请。她伸手拿过，就代表自己同意了。
果不其然，秦文娟并不在意她是否真的吃进嘴里，继续道，“我刚才和你说，我女儿跳楼了，这是真的。没骗你，就在今年四月份。”
夏倩倩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说，却仍旧有些被冲击到，怪不得她对跳楼解得那么清楚 。四月份，到现在也只不过才大半年，很近的事了。
“所以，刚才我话才会说那么多，那么狠。”秦文娟吐了口气，道歉，“对不起 ，情急之下我说了很多不知所谓的话，你要是被吓到了别往心里去，都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害得你们都为我担心，还耽误了警察和消防员的时间。”夏倩倩的心情和刚才在窗户边时完全不同，她此时已经转过弯来，对自己的行为很是内疚。都是因为她，给很多人造成了不便 。
秦文娟深深看了她一眼，都说情绪有些抑郁的人是最礼貌的，他们会不停道歉，不允许自己给别人造成困扰。
她摇头，“不是的，我们只要能帮到你，就不是耽误。这是警察和消防员的工作，他们不救你也会去救别人。对我来说更是如此，我现在非常高兴。”
高兴能救回她，高兴还有机会同她坐下来说话。
夏倩倩沉默了一瞬，“你……我可以问一下，你女儿……的原因吗？”
“跳楼吗”，秦文娟说出那个词汇，语气平静，“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理解她，该有多失望才会选择这种没有后悔机会的方式离开。”
“你为什么要问我痛不痛苦，还让我不要强迫自己笑。”听起来她对于女儿是关心的，也很善解人意，为什么这样的家庭，女儿也会跳楼。
“因为我了解你，或者说你们。”秦文娟看她，眼睛里饱含着无数情感，“我女儿一直患有抑郁症，她去世后，我也在医院从事志愿者工作，见到过很多因疾病而痛苦的人。
每个选择极端方式了结自我的人，心态、情绪各不相同。有的是生活遇到重大挫折，瞬间经受毁灭性打击而承受了巨大压力，认为生活没有出路，自己也没有希望了。
有的是用这种行为威胁、报复他人，仅凭一时冲动，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你好过’。用自杀的方式让对方接受惩罚，这是最傻的一种想法。伤害的只有自己，对方则一直逍遥。
还有的人长期承受痛苦，来自生活或者来自自身疾病。或许认为自己拖累了家人，死后便能一了百了，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或许认为疾病过于煎熬，干脆了解自己的生命，便不会再承受痛苦。”
秦文娟语速并不快，看着夏倩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讲述着，“而有一群人十分特殊，他们可能是以上任意一种心态，但最关键的因素是疾病，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夏倩倩不自觉跟着她重复这个词汇。
“是的，心理疾病。很多产生自杀想法的人，都认为是自己生活不如意，遇到挫折或者坏人后，主动选择了自杀。但他们并不了解，这很有可能是由疾病驱使，做出的错误选择。”
“不可能，想法都是自己的，怎么会是疾病驱使。”夏倩倩反驳道。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以前遇到挫折，你很轻易就会产生自杀想法并且付诸行动吗？反观现在，你生活中的事到底有多绝望，让你想也不想就站上那个窗户？”秦文娟抬手指着紧紧关上的窗户，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我……”夏倩倩回答不了，只能弱弱反驳，“我没生病。”
“好，我没有说你生病的意思，只是在表达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有的心理疾病就是这样，很容易让人伤害自己而不自知。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一种疾病，需要治疗。”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又要说你女儿跳楼，是因为你们不理解她？这和你的说法不一样。”夏倩倩闻言，一下子抓到了她话中的漏洞。
秦文娟怔了一瞬才回答，苦笑道，“你说的对，医生也这样劝我。可做父母的，总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才让女儿心灰意冷选择极端方式。你的父母也一样，如果今天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们也会一样责备自己。”
“他们才不会这么想……”夏倩倩嘟嘟囔囔，声音越来越低。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都戳到对方心中纠结的事。
最后还是秦文娟率先从情绪中挣脱出来，“警察让我陪着你，我可以暂时待在这里吗？”
“……好吧。”夏倩倩心情复杂地应下声来，肚子却传来咕咕叫。
“饿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嗯。”太丢脸了，竟然在好心人面前这么没有礼貌。
“家里有食材吗，介不介意我做饭？”
夏倩倩摇头，“我帮你吧。”
秦文娟求之不得，这个时候让她找点事情做，没空回忆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才好。
两人一起合作，很快就简单做完一碗汤面。热呼呼的，正好适合现在吃。
可温情的表象还没持续多久，刚挑了一筷子面准备送进嘴里的夏倩倩手机铃声响起，跳动的屏幕上，“房东阿姨”四个字十分显眼。
“喂。”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阿姨关心。”
“……”
“可我放假了，没地方可去。”
“我们合同还有一个多月，你不能毁约。”
“不是房租的事，这么着急，我找不到新房子，能往哪里搬。”
……
夏倩倩挂断电话，一脸无助。
“怎么了？”秦文娟关心道。
“房东阿姨，说不租给我了，让我明天搬走。可我才住了没一个月，能搬去哪里。”
秦文娟一下子就明白，应该是房东听说了今天的事。担心租客真出了意外，这里就会变成凶宅，才会打电话。这是一种能够理解的行为，却并不合适。
夏倩倩情绪刚稳定下来没多久，房东就不怕这通电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这样吧，你搬来我家。”
再次强调，任何时候都不要产生伤害自己的想法。与其向内攻击自我，不如向外发泄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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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就是这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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