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盛夏,御苑的荷花开得正盛,一年一度的赏荷宴如期而至。这不仅是皇室消暑的雅集,更是适龄皇子公主、世家子弟们难得的交际场合。司绵绵身着浅碧色轻罗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发间簪一支通透的玉簪,简约清雅,已然有了少女亭亭的风姿。她坐在温妃下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满堂宾客,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及笄礼后,“昭宸公主的婚事”便成了后宫私下热议的话题。皇帝宠爱,太子看重,她自身又出落得品貌出众,无疑是各方势力眼中极具价值的联姻对象。司绵绵深知,今日这场宴会,自己必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亦是她窥探、乃至引导“局勢”的契机。
生存手册第三十三则:当“婚事”成为筹码,感情便不再是两个人的事。看清各方意图,明晰自身心境,方能于纷扰中,守住本心,谋定后动。
宴至半酣,众人移至水榭听曲品茗。司绵绵借口更衣,离席踱至水榭旁一处僻静的九曲回廊。这里倚着大片荷田,晚风送来阵阵清香,稍稍驱散了心中的烦闷。她凭栏而立,望着月光下田田的荷叶,思绪纷繁。
这“心仪之人”四字,于她而言,重逾千斤。它牵扯的,不仅是少女朦胧的情愫,更是未来一生的依傍与前路的抉择。
“躲在这里偷闲?可是宴上的酒,不合我们昭宸公主的口味?”带着慵懒笑意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司绵绵也知是容璟榆。
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暗银纹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他缓步走近,极为自然地倚在她身旁的栏杆上,折扇轻摇,带来一丝混合着酒意与龙涎香的气息。桃花眼流转,落在她侧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司绵绵微微侧身,福了一礼,神色淡然:“世子哥哥说笑了,酒甚好,只是里头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容璟榆低笑一声,凑近些许,压低了嗓音,带着几分亲昵的戏谑:“透气是假,躲清静是真吧?我可瞧见了,方才席间,那几位夫人看你的眼神,活像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就等着抢回家做媳妇呢。”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我们的小昭宸,心中可有人选了?”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逾越。司绵绵心知他在试探,脸上适时地泛起红晕,带着少女的羞恼瞥了他一眼:“世子哥哥又来打趣绵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绵绵岂敢妄议。”她将球轻巧地踢了回去,姿态恭顺,却滴水不漏。
“父母之命?”容璟榆挑眉,折扇“啪”地合上,用扇骨轻轻点了点自己的掌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我说……我不愿只遵那劳什子的‘父母之命’呢?”他声音更低,带着磁性的蛊惑,“绵绵,你可知,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从一个小不点儿,出落成如今这般模样……我这心里……”
他话未说尽,留白处却意味深长。司绵绵的心跳漏了一拍。容璟榆对她的特别,她一直感受得到。这份感情,炙热、直接、充满占有欲,带着他固有的霸道与不羁。与他相处,刺激、有趣,却也如履薄冰,因为他心思深沉,你永远分不清哪句是真心,哪句是戏言。他是最好的盟友,亦是最危险的伴侣。
“世子哥哥喝多了。”司绵绵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声音轻柔却带着疏离,“风大了,绵绵该回去了,免得母妃惦记。”她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容璟榆却伸手,虚虚地拦了她一下,并未触碰,只低声道:“绵绵,记住,无论何时,我容璟榆,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他这话,似承诺,又似警告。
司绵绵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凛。容璟榆的“站边”,代价定然不菲。
离开回廊,司绵绵并未直接回席,而是绕到荷塘另一侧的竹韵亭。此处更显清幽,月光如水,洒在亭中石桌上。却见一人负手立于亭边,望着满塘月色,身姿挺拔如竹,正是玄璟。
听到脚步声,玄璟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清冷如玉的模样,月白常服在月光下更显孤高。见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九公主。”
“玄璟殿下。”司绵绵敛衽回礼。与容璟榆的炙热不同,玄璟就像这月下清荷,疏离、安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这些年来,他们因“同窗”之谊接触渐多,他教她棋艺,与她探讨诗书,偶尔也会提及晏朝风物,却从不越雷池一步。他的关怀,是恰到好处的距离,是无声的支持,是深夜她遣人送去的点心,他会默默收下,次日还回食盒时,里面或许会多一本她寻访已久的孤本棋谱。
“殿下也在此赏月?”司绵绵走近,与他并肩而立。晚风吹拂,带来他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青松般的冷香。
“嗯。”玄璟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道,“此处清静。”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荷塘上,声音平稳无波,“宴席喧闹,公主若觉不适,不必强求。”
他总是这样,能敏锐地察觉她的情绪,却从不点破,只给予最适度的空间。司绵绵心中微暖,轻声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有时候,有些场合,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她话中带着一丝无奈。
玄璟转眸看她,月光下,少女的侧脸线条柔和,眉眼间却笼着一层轻愁。他自然明白她所指为何。良久,他缓缓道:“公主如今,已非昔年缀霞轩中需要步步惊心的九皇女。陛下宠爱,太子倚重,太后青眼,公主……已有足够的资本,为自己择一良婿。”
他这话,竟是直接点破了当前局面。司绵绵讶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容璟榆那样的炽热,也没有太子兄长般的审视,只有一片澄澈的了然与……极淡的关怀。
“良婿……”司绵绵喃喃重复,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何为良婿?门第相当?权势滔天?还是……知心知意?”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玄璟静静地看着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道德经》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公主聪慧,当明辨何为虚妄,何为真实。心之所向,方是归途。”
心之所向……司绵绵心中剧震。玄璟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明确的表示,但他此刻的话,却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雾。他是在提醒她,不要被外界的喧嚣和利益迷了眼,要看清自己的心。
“殿下教诲,绵绵谨记。”她郑重一礼。
玄璟微微侧身,避过她的全礼,语气依旧平淡:“公主言重了。夜露寒凉,公主还是早些回席吧。”说完,他微微颔首,便先行离去,衣袂飘然,不染尘埃。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司绵绵心中五味杂陈。玄璟像一本深奥的书,需要耐心品读。他的情意,若有似无,却沉静厚重,让人安心,也让人……心生向往。
回到宴席,太子司靖瑾竟罕见地离席,在殿外一株古柏下负手而立,似在等她。司绵绵忙上前见礼:“太子哥哥。”
司靖瑾转过身,冷峻的面容在宫灯下稍显柔和。他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脸色不大好,可是累了?”
“谢哥哥关心,绵绵不累。”司绵绵垂首应答。
司靖瑾“嗯”了一声,踱步至她身边,目光扫过水榭方向,那里依稀可见容璟榆与人谈笑的身影,又瞥向竹韵亭的方向,早已空无一人。他沉默片刻,方道:“今日宴上,不少夫人向母后打听你的婚事。”
司绵绵心下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她轻声应道:“绵绵但凭父皇、母后和哥哥做主。”
“做主?”司靖瑾轻笑一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是孤的亲妹,你的婚事,关乎国体,亦关乎东宫颜面,岂能轻率?”他语气转沉,“容璟榆,性情不羁,其父镇守北疆,虽权势赫赫,但功高震主,非良配。玄璟……”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晏朝质子,身份敏感,纵有才学,终是镜花水月,于你无益,于国更添变数。”
他分析得冷静而残酷,完全是从政治利益出发。司绵绵心中发凉,却知这是太子的真心话。在他眼中,她的婚事,首先是巩固皇权、稳定朝局的棋子。
“那……哥哥以为,何人堪配?”司绵绵抬起头,眼中带着依赖与迷茫。
司靖瑾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朝中青年才俊甚多,如礼部尚书之子李文清,清流世家,品行端方;或如新任武状元岳峰,家世清白,军功卓著,皆是可选之才。”他提及的这两人,皆是太子党羽中的后起之秀。
生存手册附记:最高明的掌控,并非强迫,而是为你划定“安全”的选择范围,让你心甘情愿地走入他设定的轨道。
司绵绵心中明了。太子兄长并非不关心她,但他的关心,永远带着权衡与算计。他希望她的婚姻,能成为他权力版图上最稳固的一颗棋子。
“绵绵……明白了。”她低声道,语气恭顺,听不出喜怒。
司靖瑾似乎满意她的态度,语气缓和了些:“你自幼聪慧,当知孤是为你好。回去吧,母后该寻你了。”
回到喧闹的宴席,丝竹管弦之声依旧,司绵绵却觉心乱如麻。容璟榆的炙热与势在必得,玄璟的清冷与无声守护,太子兄长的冷静与政治图谋……三方态度,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端起一杯冰镇的梅子汤,浅啜一口,酸甜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稍稍平息了心头的躁动。目光掠过满堂宾客,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视线,有关切,有嫉妒,有算计,亦有真正的欣赏。
心仪之人?
司绵绵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于她而言,情爱或许是奢侈,但抉择的权力,她必须握在自己手中。这盘关于终身的棋局,她不会任由任何人摆布。
赏荷宴终在月色中散去。司绵绵扶着温妃登上回宫的软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温妃握着女儿的手,轻声叹道:“绵绵,今日……可是有心事?”
司绵绵将头靠在母亲肩上,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闭目轻声道:“母妃,女儿只是在想,什么样的路,才是女儿真正想走的。”
温妃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如她幼时那般:“无论你选哪条路,母妃都在你身边。”
轿外,夏夜虫鸣唧唧,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司绵绵知道,及笄后的第一场风波,才刚刚开始。而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完全依附他人的小女孩了。
生存手册终记:世间情愫,莫过于“懂得”二字。有人爱你明媚鲜妍,有人懂你沉默挣扎。心仪之人,或许是那个能让你卸下所有伪装,坦然做自己的人。然而在深宫,这份“懂得”,往往需要披荆斩棘,方能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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