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弹指而过。
虞朝后宫的四季依旧在花开花落间轮转,看似平静无波。司绵绵已从青涩少女蜕变为风华绝代的昭宸公主,姿容更胜往昔,眉宇间添了几分沉静与通透,那份灵动却未曾消减,只是藏得更深。她在父皇面前是解语花,在太后膝下是开心果,与太子兄长维系着微妙的同盟,与世子容璟榆保持着看似亲近实则谨慎的距离。她将缀霞轩经营得固若金汤,也将自己的心守护得滴水不漏。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取出枕下那支紫竹笛,对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笛身冰凉,仿佛还残留着某人指尖的温度。
两年来,关于晏朝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老国君驾崩,国内诸子争位,内乱不休,血雨腥风。起初,还有零星的战报提及三皇子玄璟处境艰难,甚至一度传闻他已兵败身死。每当这种消息传来,司绵绵面上不动声色,袖中的手却会掐出深深的印子。后来,消息渐渐稀少,直至半年前,几乎彻底断绝。
所有人都以为,那位曾惊艳虞都的质子殿下,早已葬身于晏朝内乱的泥沼之中,成为权力倾轧的又一抹亡魂。就连当初对玄璟多有忌惮的太子司靖瑾,也似乎渐渐放下了这份警惕。
直到——这个初冬的清晨。
一匹来自边境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踏碎虞都承天门的宁静,也撕破了后宫伪装的平静。驿使浑身染血,滚落马鞍,高举军报,声音嘶哑欲裂:
“报——!晏朝急变!三皇子玄璟……弑兄夺位,已登基为帝!大军陈兵边境!”
消息像野火般瞬间烧遍了前朝后宫。金銮殿上,虞帝司渊弘捏着那封措辞强硬、盖着崭新晏朝玉玺的国书,脸色铁青。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国书内容简单而残酷:公告天下,晏朝新君已立。并要求——迎回昔日于虞朝为质时,曾对其有“照拂之恩”的昭宸公主司绵绵,续两国邦交之好。
言辞看似客气,甚至提到了“照拂之恩”,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强势与隐含的威胁。陈兵边境的十万铁骑,便是这话语最有力的注脚。
“玄璟……他竟真的做到了……”龙椅上,司渊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震惊。他终究是小看了那个看似温润如玉的质子。隐忍十年,一朝爆发,竟是如此血腥凌厉,弑兄夺位,稳坐江山!如今更是兵锋直指,索要公主!
整个虞朝宫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砸蒙了。
生存手册第三十五则:真正的风暴来临前,往往毫无征兆。当蛰伏的潜龙腾空而起,带来的不是祥瑞,而是颠覆一切秩序的海啸。唯有保持极致的冷静,方能于惊涛骇浪中寻得一线生机。
缀霞轩(如今已晋为永和宫偏殿)内,司绵绵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浸湿了裙裾,她却浑然未觉。
“公主!”秋禾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收拾。
司绵绵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她缓缓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寒冷的风瞬间涌入,吹散殿内暖香,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玄璟没死。他不僅没死,还以一種最残酷、最强势的方式,回来了。弑兄夺位……这需要何等冷硬的心肠和雷霆手段?这還是她记忆中那个清冷如玉、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孤寂的“璟哥哥”吗?
而他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向虞朝要她。
这不是请求,是索要。用晏朝新铸的兵锋,用边境陈列的大军。
司绵绵的心跳得厉害,说不清是恐惧,是震惊,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两年了,她以为那段朦胧的情愫早已被深宫岁月掩埋。可他这番“江山为聘”般的霸道举动,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开了她心中尘封的角落。
“他这是……要做什么?”司绵绵喃喃自语。是报复虞朝昔日对质子的轻慢?是炫耀他如今的权势?还是……真的对她有那么几分不同?
她迅速否定了最后一种想法。不,不可能。玄璟那样的人,心深似海,怎会真的为儿女情长所困?这必定是一场政治算计。她司绵绵,不过是他用来羞辱虞朝、彰显权威的一枚棋子,或许,还是他用来平衡晏朝内部势力的一个工具。
生存手册附记:越是石破天惊的举动,背后隐藏的动机往往越是复杂。切勿被表象迷惑,尤其是当这表象以“深情”或“执念”包裹时。
玄璟的国书,在虞朝朝堂掀起了轩然大波。
以老成持重的文官为首的一派,主张拒绝。理由冠冕堂皇:昭宸公主乃陛下爱女,金枝玉叶,岂能下嫁弑兄篡位、声名有瑕之君?此举有损国体,更恐公主受辱。且晏朝新立,内部未稳,玄璟此举或是转移国内视线之策,虞朝若应允,岂非助纣为虐?
而以一些激进的武将和主张务实外交的大臣则认为,可慎重考虑。如今晏朝新君锐气正盛,兵锋强健,若断然拒绝,恐立刻引发边境战火。虞朝近年虽国力恢复,但骤然开战,胜负难料,百姓必遭涂炭。不若暂且应允,一则可缓兵之计,二则可观察晏朝新君动向,若玄璟真心求好,亦不失为稳定北疆之机。至于公主安危……可派精銳护送,并約定若干保障条款。
太子司靖瑾的态度最为微妙。他於朝堂上沉默良久,最终出列,声音冷峻:“父皇,玄璟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其言不可轻信。然,其势已成,不可正面攖其锋。儿臣以为,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臣,前往晏朝,一则探其虚实,二则……或许能为九皇妹,争一份更稳妥的保障。”
他的话,看似公允,实则将决策的皮球又踢了回去,并未明确反对或支持。司绵绵知道,太子兄长是在权衡。在他的棋局里,一个妹妹的婚姻,与边境安宁、国祚稳定相比,孰轻孰重,答案显而易见。他所谓的“争取保障”,更多是维护皇家颜面的说辞。
皇帝司渊弘高坐龙椅,將眾臣争论听在耳中,面色陰沉如水。他看著爭吵不休的臣子,又想起那封措辞强硬的国书,以及边境急报中描述的晏朝军容之盛。最终,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退朝后,皇帝獨自一人在御书房坐了很久。当晚,他罕见地驾临了温贵妃(已晋位)的永和宫。
司绵绵被传召至御书房时,便知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书房内只有皇帝一人,烛火摇曳,映着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
“绵绵,来了。”皇帝招手让她近前,目光复杂地看著自己这个出落得越发標緻的女儿,“晏朝之事……你都知道了?”
“回父皇,女儿……略有耳闻。”司绵绵垂眸,声音平静。
皇帝长叹一声:“朕……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他难得流露出如此软弱的情绪,“那玄璟,朕当初便瞧出他不是池中之物,却不想……竟是引狼入室。如今他势大,逼朕将你……”
“父皇,”司绵绵抬起头,眼中没有预想中的泪水和恐慌,反而是一片令人心驚的清明,“国家大事,女兒不懂。女兒只问父皇一句,若拒婚,我大虞……有几分胜算?边境百姓,又将承受多少战火?”
皇帝一震,看著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他沉默片刻,终是艰难道:“玄璟有备而来,晏朝铁骑锐气正盛……若开战,纵能惨胜,亦必元气大伤。且……北狄、西戎虎视眈眈,恐趁虚而入。”
司绵绵明白了。朝廷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没有死战的决心。在社稷安危面前,一个公主的命运,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缓缓跪下,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再抬头时,脸上竟帶著一丝恬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既如此,女儿……愿往。”
皇帝浑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绵绵!你……”
“父皇,”司绵绵打断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女儿是大虞的公主,受万民奉养。如今国家有难,女儿岂能只顾自身安危,置边境将士和百姓于不顾?昔日有王昭君出塞和亲,保大汉数十年安宁。今日,女儿虽不才,亦愿效仿先贤,为我大虞,争一份太平。”
她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深明大义,將一场被迫的政治婚姻,硬生生拔高到了为国牺牲的高度。
皇帝看著她,眼中情绪翻涌,有愧疚,有心疼,有惊讶,更有一种如释重负。他亲手扶起司绵绵,聲音哽咽:“好……好孩子!朕……朕以大虞有你这样的公主为荣!你放心,朕必为你准备最丰厚的嫁妆,派最得力的送亲使团!绝不会让那玄璟……轻看了你去!”
生存手册再记:当无力反抗命运时,最好的选择是主动拥抱它,并试图从中攫取最大的主动权与话语权。将被迫的牺牲,塑造成主动的奉献,方能赢得尊重与筹码。
司绵绵“自愿”和亲的消息传出,后宫前朝再次震动。
温贵妃抱着女儿哭成了泪人,却也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结局,只能一遍遍叮嘱她保重自身。
太后唏噓不已,赏下了无数珍宝,並拉着司绵绵的手说了许多体己话,承诺会照拂温贵妃。
太子司靖瑾前来永和宫探望,他看著司绵绵,目光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九皇妹,深明大义,孤……佩服。此去晏朝,凶吉难料,望你……好自为之。若有机会,孤必设法接你归来。”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客套,司绵绵已不愿深究。
最令人意外的,是世子容璟榆的反应。他竟不顾宫规,深夜潜入永和宫,找到了独自对月饮酒的司绵绵。
月光下,他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桃花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一丝戾气。
“小娇娇,你当真愿意嫁?”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若你不愿,我现在就可带你走!天下之大,未必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司绵绵看著他,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容璟榆对她的心思,她一直知道。这份带着毁灭性的疯狂,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但她只是轻轻摇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世子哥哥,别说傻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容璟榆嗤笑,眼中满是痛色,“好一个自己的选择!司绵绵,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对那玄璟,可有一分真心?”
司绵绵避開他的目光,望向天边那轮冷月,轻声道:“真心与否,还重要吗?重要的是,这是目前对所有人……伤害最小的选择。”
容璟榆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最终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狠狠將酒壶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转身,背影决绝:“好!好一个昭宸公主!但愿你不会后悔!”
至於那位远在晏朝,搅动风云的当事人玄璟……司绵绵想象不出他此刻的神情。是志得意满?是冷眼旁观?还是……也有那么一丝,她不敢期待的复杂?
送亲的队伍在半月后启程,规模空前盛大,嫁妆绵延数十里,既是虞朝的脸面,也是无声的威慑。
司绵绵身着大红嫁衣,头戴沉重凤冠,拜别父皇母妃,登上华丽的凤辇。车帘放下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柔弱、顺从、大义凛然都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她手中,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樣是當初玄璟留下的那枚萱草玉佩,另一樣,是一枚小巧玲珑、卻異常锋利的金簪——那是她及笄時,太子兄长私下所赠,言道“深宫险恶,聊作防身”。
生存手册终记:踏上未知的旅途,唯一的依靠是自己。感情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软肋。在看清对手真正的底牌前,务必守住自己的心。这場以江山为聘的棋局,此刻,才真正开始。
凤辇启动,缓缓驶出虞朝皇宫,驶向北方那个充满未知的国度,驶向那个已变得陌生而强大的男人。
司绵绵闭上眼,將所有情绪深深掩藏。
玄璟,你用江山为聘,强娶我入局。
那我便让你看看,你这费尽心机求来的“昭宸公主”,究竟是你的助力,还是你的……掘墓人。
这盘棋,我司绵绵,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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