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马车中只有他们两个,这还是鸦奴人生第一次坐马车,却没有心思撩开车帘看一看。乐昭郎冷不丁开口,鸦奴只觉得好笑——
换你怕不怕?
但害怕也无济于事,这是一条不归路,乐昭郎已携着他走上了。或许鸦奴还该庆幸乐昭郎没一剑结果了他。如果非要在二者之间选一个,鸦奴还是选现在的结果比较好。
他从戏班出走就是为了活着,他可不想被陈商玩死,他出生至此,艰难困苦,种种努力,无一不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地更好,鸦奴问:“我需要做什么?”
乐昭郎轻抬眼皮,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认得。”
鸦奴说:“有区别吗?”
乐昭郎说:“嘴皮子这么软,就想做乐燎原?”
鸦奴说:“真正的乐燎原可未必比我做的好。”
乐昭郎懒洋洋笑了一下,不似田野上那么冷了:“你方才未必敢这么和我说话。”
鸦奴抿了抿嘴,低了声音:“愿效犬马之劳。”
乐昭郎的目光自他身上一闪而过,像是可惜地说:“方才便很好,是个乐燎原该有的样子。”
乐燎原是乐正公的孙子,乐昭郎却没有直言他在乐家的正经身份,鸦奴猜乐燎原的身份恐怕还在乐昭郎之上。
乐昭郎带个冒牌货回去想干什么?
“乐燎原,你在想什么?”
像是怕他不适应似的,乐昭郎特意喊出这个名字。鸦奴猝不及防,当然不可能把心中所想告诉乐昭郎。
乐昭郎是个惯常发号施令的样子,却生出些狭促来故意逗他:“你不敢应?”
鸦奴不是不敢,只是惶惑。生平渴求的东西骤然得到,连灵魂都要升到天上去了。
乐燎原,从此之后他就是乐燎原了。
乐燎原说:“有什么不敢?”
乐昭郎睨他一眼,说:“习惯就好。”
乐燎原一直坐在马车角落,此刻往乐昭郎身边挪了挪,见乐昭郎没有反应,更学着乐昭郎的坐姿放松身体。乐昭郎尽收眼底,一个眨眼的功夫,肩膀一歪,身体松的更厉害了。
他有点坏。
乐燎原觉得乐昭郎很难应付,虽然两人如今能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他一无所有,还需如藤蔓一般缠绕大树,努力汲取养分。乐昭郎不需要他做奴才,小聪明更是多余,乐燎原恳恳切切地问:“昭郎,刚刚所说的凌波卷是什么?”
乐昭郎挑了一下眉毛,像是遇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乐燎原犹豫道:“……是我称呼不对吗?”
“是很少见。”乐昭郎说:“乐氏人多称郎主,唯一一个这么叫的,还是正公大人。但也无妨,的确合乎你的身份。”
乐燎原松了一口气,见他主动提了,听之甚密,便问:“祖父他……”
乐昭郎笑了一下,看他的目光有些微妙,说:“大概也可算我祖父。”
和乐燎原猜测的大差不差,大约乐正公和乐昭郎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唯独他身份微妙,面对乐昭郎就更得小心谨慎。
乐燎原依依唤了一声:“兄长。”
“你无需如此。”乐昭郎有瞬间的神情寥落,说:“正公大人并未正式收认我,我与你并无兄弟之名。”
但乐昭郎下一句说:“我在乐家多年,正公大人逝去前已许诺,只要我将你寻回,便由我继承家主之位。”
乐燎原心情复杂,说:“只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富贵之家犹如参天巨树,纵使主支不继,亦有盘根错节无数。乐昭郎说:“修真界能被尊称为世家的不过凉州徐氏、乐州乐氏、兖州何氏和恩州冯氏四家,与你素日感知不同,家主之位世代相继,除非自立,否则难以动摇。”
“为什么?”
“因为凌波卷。”
乐燎原还要再问,这时有人扣响马车,只听一声“到了”,乐昭郎就下了车。
乐燎原跟着下来,很懵。
目之所及俱是干涸焦土,茫茫黑色如墨,倒像是天地倒挂,唯有借着红色彗星的光影才可窥见一二。大片大片的建筑残存,还有直接碳化的树木,空气中似乎可以闻到还未散尽的烧焦味道。
乐燎原从不知道人间还有这样的地方,如同炼狱。
这是……乐氏?
不可能吧?
“这是郁都旧地。”乐昭郎说:“你方才不是问,什么是凌波卷吗?凌波卷出自郁都,相传郁都先祖以凡人之躯飞升,是前所未有之成就,他在飞升前将平生所成尽数成文,便是凌波卷。凌波卷在郁都在,郁都千年荣华。”
乐燎原有些想吐,强忍住了,问:“凌波卷在郁都在,那为什么郁都还成了这样?”
乐昭郎说:“盛极而衰的道理,你岂不懂?六十年前,郁都一朝化为焦土,凌波卷四分五裂,方有如今的四大世家。”
乐燎原问:“四分五裂,四份,还是五份?”
乐昭郎笑了一下,反应很微妙,说:“正公大人手持两份凌波卷残卷,被修真界尊为仙督。”
那就是五份,虽然不知道乐家为什么比别家多一份,但多的这一份使得乐家在四大世家之中保持超然的地位。
不对。
荆棘儿带走了半份,乐家最多只有一份半,只是在外人看来依旧是两份。
乐燎原问:“等你继位家主,你也会做仙督吗?”
这话问的天真,却很那说没有别的意思。乐昭郎看向他,乐燎原还是那副不敢造次的样子,乐昭郎说:“手持两份凌波卷,我自然仙督的不二人选。”
乐昭郎一开始就想要他的凌波卷,乐燎原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给他,即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凌波卷的重要性。
先有凌波卷,后有他。
或许这就是乐昭郎不得不选择他,而不是别的什么冒牌货的原因。
乐燎原不吱声,乐昭郎也没有强求。郁都旧址一眼望不到头,在黑夜中伫立如沉默巨兽,听不到半点蚊虫鼠蚁的活动声。他们站在空旷的地方,也听不到风声。
乐燎原问:“这地方,只有我们吗?”
六十年前覆灭的繁华古城,至今仍保留着末日到来时的景象,凡人进来,就是吓也要吓死了,乐燎原却从未听过郁都传说——他想问的是,这是否是凡人不可涉足之地?
乐昭郎说:“郁都一朝覆灭,千里焦土,无人生还。”
乐燎原皱了皱眉,很难想象六十年前堪称末日般的场景。尽管乐昭郎和他说的不是一重意思,乐燎原仍不禁问:“全死了?”
“你看这炼狱般的地方,哪里还容得下半点活物?”乐昭郎的声音很轻,出口便消散,听不出半点情绪:“未免世人恐怖,郁都藏于无人之境,不与外界互通。”
这下也算是解了乐燎原的疑惑,但乐昭郎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此不毛之地,就算当年有人侥幸活下来,也不会长久。
乐燎原沉默了一会儿,想起马车驶入此地,中途不似遭遇阻碍,就问:“仙法如何藏匿这么大一片地方?”
乐昭郎却问:“你从兖州离开,想去哪里?”
乐燎原一怔,倒是不曾想过:“路途漫漫,走到哪里算哪里。”
乐昭郎仰头看天,说:“你可知你所说的路途漫漫,其实不过数百里之距,莫说修真者最快一日可达,就是你只凭双脚,也不过十数日的功夫。”
乐燎原很震惊:“都说跨越州境,至少需要百日。”
乐昭郎睨他一眼,反问:“那你为何不畏艰辛也要离开兖州?”
乐燎原猝不及防,好在反应很快,知道瞒不过乐昭郎,便捡了重点说:“得罪了人,不得不走。”
乐昭郎笑了一声,将此事揭过,继续说:“都是修真者设下的障眼法罢了。四大世家盘踞四州,因为凌波卷的缘故,刻意减少往来,也有避免冲突的意思。你若是往四州之外的地方去,便简单的多。”
说来容易,乐燎原生在兖州,所闻之地少之又少,想来四州有世家守护,繁华远胜其他。四州之外的地方,别说乐燎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未必愿去。
乐燎原忽然想起一事,问:“修真者隐匿凡世,为何单单兖州何氏格外出名?”
居于兖州者,可以不知州牧,却很难不知道兖州何氏。若不是陈商提及,乐燎原还以为何氏只是超越常理的富贵之家。但提起凉州、乐州、恩州,几乎不和徐氏、乐氏、冯氏相连。
乐昭郎的反应很是玩味。
“因为万卷楼?”乐昭郎亦不确定,看到乐燎原的反应才知道自己说对了:“何氏家主宠爱慧夫人,为讨她欢心,不惜以白玉为阶,黄金为盖建起万卷楼,号称藏尽天下书,能知天下事……”
乐燎原听他语气:“有什么不妥吗?”
“相传他将何氏的凌波卷也放进了万卷楼中。”
“……”
“万卷楼富贵高调,纵然不符合修真者在凡世中的一惯行事,也不过是他家事。但他将凌波卷放出,真真在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乐昭郎难得无奈,像是不愿多说,直接给出了结局:“所以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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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燎原缩了缩头,没敢再问。
两个人又在郁都旧址上站了一会儿,乐燎原已经没有初到时那么难受了。但乐昭郎一味站着,迟迟没有动作,乐燎原问:“我们来此有什么目的吗?”
“有的。”乐昭郎轻轻吐音,还是一个贴心的样子:“你手持凌波卷,自然是求郁都保佑了。”
乐燎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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