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不会把身家性命全系于乐昭郎一人之手，慧夫人还有孩子，就那么信得过何赢？
何况孤儿寡母身边如豺狼虎豹环伺，信得过是一回事，可以保护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修真界中出身良好的，例如乐宴，三岁就可以启蒙，七岁正式入门，八岁化剑。何冲冲因为出身的事情，硬是拖到六岁才启蒙，十岁当上家主的时候连入门都没有正式完成，听说至今未曾化剑。
纵使不和乐宴比，也差的太多了。
乐燎原从自己身上窥到了凡人修真可能，虽然他碍于处境暂时搁置，但慧夫人应当没有这个烦恼，纵然各个阶段都慢一点，慢慢修，这十几年，总能有所小成。
除非她一点天赋都没有。
但这事儿实在无从考究，乐昭郎说：“从未有慧夫人修习术法的传闻，她似乎……对此没有兴趣。你想知道，大可凭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
乐燎原可以看见何氏旌旗上的灵力波动痕迹，乐昭郎对此有盖棺定论之态，乐燎原猜测强如乐昭郎恐怕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灵力痕迹。
那么慧夫人恐怕真的没有。
乐燎原觉得很可惜。
乐昭郎此番继任家主，按地位来说其余三大世家都应有家主前来道贺，但凉州徐氏和恩州冯氏仍由长辈执掌，故只派了家中嫡系前来——在地位和辈分之中选择后者，无疑是看轻的意思。
唯有兖州何氏，虽则有何冲冲尚且年幼的原因，却是给足了乐昭郎面子的。
如今，这面子也有了不同的意思。
“未必是你想的那样。”乐昭郎说：“先入为主思虑不周的亏，你已吃过一次了。”
乐燎原一时尴尬，只得点了点头。
晚宴之前，乐燎原换好常服去照室找乐昭郎。乐昭郎诸事缠身，只能乐燎原过来，两个人再一同过去。
此时夜色渐起如灰蒙蒙的雾，没走几步就深一点，来时尚且天光居多，到时就已见灯火千丈。
照室一惯灯火多，少见的是照室门口站了两个护卫，乐燎原顷刻间想到——
有人来了，还被拦了。
乐燎原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不认识做护卫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却认得他，把他请了进去。乐燎原果然见乐昭郎站在房间中间，并没有在忙，而像是在想事情。
乐燎原问：“谁来了？”
乐昭郎嘴角一勾就算是笑了：“你觉得呢？”
自然是何氏，乐燎原问：“慧夫人来过？”
乐昭郎声音很轻：“是何冲冲。”
乐燎原说：“慧夫人孀居，倒是考虑的很周全。”
乐昭郎乜他一眼，直言：“何冲冲应付不了这样的事情。”
慧夫人亲自来，恐怕乐昭郎更不会见，换了何氏家主本人，虽然手腕未必齐全，但更难应对了。乐燎原问：“你怎么拒绝他的？”
乐昭郎说：“我不善带孩子。”
“……”乐燎原差点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不怕得罪何氏吗？”
乐昭郎看着他，在闲聊之中多了一点深意，才说：“何冲冲怕我，不会计较这个。”
何氏有意相见，是何氏有求于乐昭郎，而不是乐昭郎有求于何氏。
但这话落在乐燎原耳朵里又有一重意味了，乐昭郎明知道何冲冲怕他还拿这个做借口，要是换做乐燎原，必不会如此。
乐燎原挺想知道慧夫人想做什么，但乐昭郎见都没见，他就不好再问。但是乐燎原刚要踏出门口，瞧见照室门口守着的两个护卫蓦地想起，照室之前都没有护卫的。
何氏托了意外的借口独自先至，乐昭郎早有预计。
在乐燎原看来，何氏意图一触便知，听听看看也没什么不妥。乐昭郎如此抗拒，难道真是因为心里对慧夫人出身的那点计较？
夜色已深，两个人在凤凰丛中走的不快，思绪迟迟，别有一番风味。
乐昭郎说：“难为你这种时候还能想个不停。”
本来是难得清闲，哪知乐昭郎会突然开口说这个。乐燎原很是冤枉，说：“我只是在想，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这样一起行走。”
平和的，搁置纷争和算计的时候。
乐昭郎不说话了。
乐燎原挺想告诉他，慧夫人来时所问凌波卷，他并无怨念。他这个人，其实也算是非分明。
他们算不上仇敌，只是各有立场，就算站在同一战线上，总还是有自己的想法。
像做了一个短促的好梦，醒了就是醒了。乐燎原过往经历无数次梦醒时分，富贵消失，现实回归，他缩在躯壳里，只要再多一瞬的时间。
乐燎原现在也是这么做的，在重新拾起一切的时间缝隙里，落下了一步的距离。
乐昭郎在一步外的地方回望，像是等他，忽的开口：“我们？”
乐燎原跟上来，乐昭郎又补上半句：“还有谁们？”
乐燎原：“……”
他总不能说是乐宴。
乐燎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再看乐昭郎已偏过头，就像是了然。
他怎么就了然了？
乐燎原取了个巧，嬉嬉笑笑：“现在只有我们。”
乐昭郎看着他，目光拉长的一刻，分明是不信的。
但是就这么作罢了。
夜色更深了，灯火葳蕤，就像是融化了一般。
他一直都在骗乐昭郎，但乐昭郎何尝不在骗他，骗着骗着，亲近就像这灯火，慢慢也融化了边界。
假作真时真亦假，乐燎原不介意多演一点，说：“要人人都信你我和睦，毫无嫌隙，你走的那么快干嘛？”
乐昭郎脚步一顿，转而对他伸出了手。
乐昭郎这下倒是坦然，乐燎原犹豫了一下，才搭上了乐昭郎的手。
乐燎原说：“你手好凉。”
乐昭郎说：“你意见颇多。”
乐燎原拽了一下，没拽出来，乐昭郎反手攥住，攥地紧紧的。
乐燎原噗嗤一下笑了，说：“这下热了。”
“……”乐昭郎平声说：“你本就心思多，无聊小事也想这么多。”
乐燎原还想再辩，忽然感应到剧烈的心跳，细细分辨了，才发现是自己的。
这是入戏了。
乐燎原过去唱戏，戏中故事万千，不过是情。乐燎原的性子早被生活磨得冷峭，一味旁观着，但台下人入戏颇多，慢慢也能反馈到乐燎原身上。
但是看乐昭郎岿然不动的样子，真是生冷的像块石头。
乐燎原看一眼，再看，乐昭郎回以一个困惑的眼神。
乐燎原突然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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