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燎原竟然以凡人之躯化剑了。
太迅疾，又似理所应当，他看见通体闪烁却未有实体的剑，第一个念头是把它藏起来。
化剑划伤了苏醒的半兽烛阴，它在痛苦之中延缓了步伐，闭目之间白昼变为黑夜，让乐燎原侥幸逃过一劫。
会发光的剑会暴露他的位置，乐燎原一贯听从本能。
他没有控制力量的方法，但因为没有方法，化剑很听他的话。顺着他握剑的手臂，犹如收回血脉之中，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一点点……难以分辨的光，不是红色的。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乐氏人。
乐燎原立刻意识到这把剑日后必须少出人前。
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了乐昭郎不是乐氏血脉，所以他握得住泛着银光的见月流光，但乐燎原不行。
不，他还记得乐昭郎的登上家主之位的时候，世家都说少见他的化剑，即使是乐昭郎，也不想图惹是非。
竟然是这样。
乐燎原脑子里迅疾地转过这些念头，低头隐隐看见自己手腕上一点点红光，就像突出的血管的颜色。
他在心中大叫不好，心想事成倒也不必如此。
化剑受到感应，像委屈的小火苗跳了两跳，消失了。
暗夜无声。
乐燎原尽可能缩起身子，起到一个心理上的作用。
半兽烛阴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半兽烛阴。
他的眼睛太疼了，片刻之前好似还来不及反应，现在就像被撩过了一样，不可抑制地流泪。乐燎原想要伸手摸一摸，左手的痛觉又后知后觉——
兽丹藏在他左边衣襟里，所以他当时以左手摸索，右手藏着化剑算是无虞，左手疼的厉害却无法看一看。
于是他用右手别扭地掏了掏，兽丹还在，所以又有一丝侥幸，希望不过是太过炽热之下产生的种种幻觉。
也许是因为这一剑伤到了半兽烛阴，带给乐燎原一种异兽并没有那么强大的错觉。
太安静了。
白昼是茫茫，黑夜也是茫茫，像置身虚空。
乐燎原心神渐稳，不可控的恐惧就更攀上心头，同时他还要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他想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变成现实，所以不能轻易产生念力。
但这样如同自缚绳索，更会把自己困在这方寸之间。
快想啊。
乐燎原都要怨恨自己了，平时不是挺伶俐的，怎么真遇见事儿了就没招儿了呢？
他希望灵光闪过脑海，结果盖在他头上的不是生机，而是死局。
幸好他跳的快。
化剑之后，身体更敏捷了，本能足以跑在理智之前，他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亲眼目睹半兽烛阴睁眼的一刻。
极光倒灌，热烈蒸腾。
却像一出默剧，仿佛置身事外，连威压都感受地少很多。
乐燎原没有那么畏光了，也真的听不见了。
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难怪半兽烛阴探头的一刻，他先感受到劈头而来的动态感觉，而非细致入微的声响。
他本是极敏锐的。
乐燎原这时也看见了自己左手的半截白骨，没有衣服遮挡的部位，血肉被灼烧殆尽，疼了太久，反倒像是一个尘埃落定的句号。
在极度的静默里，恐惧在退却。
也在极度的静默里，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声：我要一只全新的手，我要我的耳朵。
没有变化。
脚下剧烈抖动，乐燎原又一次闪避。
太匆忙了，他再一次默念：我要一只全新的手，我要我的耳朵。
半兽烛阴一直在动，剧烈不安里乐燎原抛却所有的杂念，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之上，仍然没有结果。
剑来！
长剑莹莹于手，红色一闪一闪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是他做不到的事情。
乐燎原很难说此时此刻的心境算不算绝望，他还活着，但有些东西注定不会回来，原来即使修真拥有了超脱凡俗的力量也仍然有力有不怠之时，那……和他做凡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想打。
但本能还是带着他不停闪避，这么不想死，连乐燎原都想笑自己了。
他生来有记忆起的那些日子，到逃出戏班，到殚精竭虑游走于各方之间，就为了过这样的人生吗？
可笑的是他还化剑了。
一个修真界的废人，顶着乐氏遗孤的名头，受尽嘲笑。
他怎么忘了，乐昭郎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化剑了，乐昭郎必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死不了，就得继续寻找生机。
乐燎原在极度的疲惫和沮丧中抬起了头，半兽烛阴的体型太过庞大了，最初他一念不慎，站的离半兽烛阴太近，现在左右跳闪，又离得太远。
半兽烛阴找不到他。
他看见半兽烛阴张开血盆大口，咆哮山林，又看见它九尾齐发，如长鞭贯空。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一开始就被半兽烛阴的怒吼伤了耳朵，听不见了，化剑也还是有点用的，他终于可以切身感受修真者的一切，音浪之中或许还有伤及神魂的部分，但是对他无效，就像半兽烛阴睁眼之后的酷热，他都感觉不到了。
山野树木在半兽烛阴的狂暴之下熊熊燃烧，在半兽烛阴的身体上，曾经是他的隐藏，如今是他的桎梏。
一个小小的黑影跳出来，吸引了半兽烛阴的注意力。
乐燎原一直寻找的，幼年时期的乐昭郎。
这是观察乐昭郎过去最好的时机，但乐燎原如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乐昭郎的出现提醒他不死即活，也将生机动力直接递到了乐燎原面前。
画面之术可以凭空画出人面，是不是也可以凭空画出血肉？
乐燎原不知道，但必须试一试。
这是他学过的术法，辅以此刻灵体，应该能发挥出更大的功效。
他在修真界这么久，从未见过肢体残缺的人，虽然未必全然在理，但他一直想一直想，力求将意念推到极处。
施法的时候，他一瞬不瞬地看。并非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但他相信自己能够成功。
白骨之上灵光闪烁，仍是点点红色零星而落，装饰成一节如常翠腕。
乐燎原还以为会从血脉开始生长，但总归是看不出白骨了，动了动，也没有任何异处。
乐燎原有欣喜，被更多的期待坠着，他怕画面之术仍有他不能理解的本质，但耳朵能听见的一刻，乐燎原跳起来，一个人也能欣喜落泪。
世界上没有比失而复得更好的事情，也没有比一个健康完好的身体更好的事情。
但能听见了，乐燎原很快发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一点。他耳朵虽然没事了，但是半兽烛阴的怒吼真的太强了。以他现在的能力，竟然连走动都有些苦难。
……还不如不好了！
乐燎原绝处逢生，兴奋喜悦之下连脑子都更灵光一点，他捡了几个小石子，用衣角撕下来的碎步包了，塞进耳朵里。
听不清楚了，就又能走了。
乐燎原从角落探出头去，看见幼年版的乐昭郎正在被半兽烛阴追杀。
乐燎原都要怀疑自己看错了，传闻之中以凡人之躯化剑，一举赢过乐氏诸多高阶弟子的郎主大人，眼看着满脸煞气地主动应战，结果，现在？
乐燎原可不想看他被半兽烛阴一口吞了或者一尾巴拍死了，但看现在的形式，很难说哪一种死法会先来。
乐昭郎快走几步，真要出手，又生出犹疑——
这可是乐昭郎。
按理说乐昭郎此局必胜无疑，乐燎原今非昔比，若是旁人，帮也就帮了，可慧夫人以乐昭郎之血开启了这个秘境，很那说幻境中的乐昭郎不会和现实的乐昭郎产生什么联系。
但眼看着乐昭郎身陷囹圄，乐昭郎还是做不到。
他亦有自己的一些私心。
乐昭郎这次吞下了一整颗兽丹，地面上的碎石如有感应一般悉数震颤，而后尽向半兽烛阴飞去。
这些碎石不会对半兽烛阴产生实质性的伤害，但太多太烦人了，立刻吸引了半兽烛阴的注意力。取材自地，仿佛无穷无尽，半兽烛阴恼怒地掀动尾巴，发出烦躁的怒吼。
乐燎原以灵力将扩音之术催到极限，直接和半兽烛阴来了一波音浪对冲。
乐燎原耳朵里的碎石也被征召，他全神贯注之下竟然没有感觉，直到噪音冲进耳朵——
他这下也算是稍微理解了一下冯原落之前对他所作所为的怒气。
说曹操曹操到，笛声传来，硬生生和这两股噪音相抗。
乐燎原的确长进了，还有余力算算冯原落用上了几成功力。冯原落功夫好，一直没在乐燎原面前使过全力，但现在肯定不是闲庭信步的时候了。
他就是算准冯原落和何冲冲怎么样都该到了，才用了这种方法。
何冲冲根本没法用声音和乐燎原打招呼，只能远远和他打了个招呼。冯原落稳稳落地，看向乐燎原的眼神十分复杂。
乐燎原赌他不会猜到自己化剑的事情，此番引他出来亦是在紧急之下做了完全准备，就硬是守足了底气，打定主意必不露怯叫冯原落看出端倪。
冯原落手下发力，笛声瞬时压过了乐燎原的嚎叫。
要不怎么说冯原落是世家翘楚，就是比乐燎原之中野路子强。
乐燎原不想再费劲，正好借机收了力，半兽烛阴察觉到对手变化，狂躁之中直接开始喷火。
这……
冯原落激怒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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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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