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91年初夏
晋
我叫虞冽,字轻罗,幽州辽西郡人,刚刚踏上从洛阳出发的返乡道路。
白天赶路较为酷热,所以选择夜里趁凉多走些时辰。
这天午夜,行走至一片野地中时,远远望见相隔树丛对面依稀闪着几处火光,觉得好奇,深更半夜一群人聚在这里做什么?于是便打算上前查看一下。
我悄悄翻过树丛,躲在一颗高树后面向前探望,刚伸出头,迎面就被一阵刺鼻的恶臭呛得连连干呕。
这片树丛后面原来是一块乱葬岗子,遍地都是用破草帘包卷的死人,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几处矮小的坟包上,不少已经被野狗或是其他动物拖出来吃掉了半块身子,即使是半夜,这里的苍蝇嗡鸣起来也像打雷一样。
那几个打着火把的人徐徐向坟地走近,后面几人还抬着一副薄木棺材,随着他们走进坟地深处,借由他们的火光,我这才发现,原来坟地中间还停放了另外一副,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大红棺材。
那棺材一看便知,是一副崭新打造的上好棺木,以如今这世道,能用起这种棺材的死者身份必定非富即贵,可又奇怪若真是达官贵人,又怎么会把墓址选在这里?
那几个人战战兢兢地来到大红棺木旁边,把抬来的薄皮棺材并入墓坑后,便开始掩埋了起来,其中一人怀里抱着根扁担,在墓坑附近找了块地方,把扁担戳在了地上,又用石头往下打了打。
觉得扁担插稳之后,那个人匆匆忙忙便跑出了乱葬岗,他这一跑不要紧,几个填土的人也跟着起了连锁反应,好似受到巨大惊吓一般,慌忙丢下手里的锹镐,瞬间做鸟兽散。
我在树后看的一阵诧异,也不知道这帮人搞得什么名堂,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我竟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两副棺材旁边。
一副豪华奢侈,一副敷衍潦草,都被刷上了鲜艳的红色,仔细闻似乎还有一股血腥味来自于那不知名的颜料,不过更吸引我注意的,是棺材旁竖立的东西。
薄皮棺材旁边插着一根扁担,而那副豪华棺材旁立的应该是棵桃木桩,只不过已经严重腐朽了,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钉魂桩?”
我脊背上不由得升起一丝凉意,毕竟自己也认得这东西,这是一种镇物,专门用来困住死去的亡魂,使其无法离开墓地,最低级的鬼魂用扁担就能困住,而如果要用到桃木桩来钉的……
愣神的功夫,碰巧这时天上飘来一团黑云遮住了月光,霎时间周围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顿时感觉后背冷风直冒,心中暗骂一句后,转头便向乱坟岗外走去。
“以后是得改改好奇心重的毛病了,不踏踏实实赶自己的路,没事跑到这镇压厉鬼的地方凑什么热闹!”
走了好一阵,我依稀是记得后面这片树林并没有多宽,可我却半天都没有走回到路上,难道是天太黑了,看不清方向,一直在顺着走?
我叹了口气,心想时间大概也差不多了,平时赶路再过一会儿也就找地方休息了,反正现在也不好看路,干脆就在这儿打个盹吧。
我就近依偎着一颗大树坐了下去,还算舒服,也不觉得硌得慌,只可惜墓地散发出来的腐臭味太重,在这里还是闻得到。
熬到困倦感上来,睡着了也就闻不到了。
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没多久,忽然一阵阴惨惨的凉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肩膀格外酸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隐约瞧见一个人影立在我面前。
我大吃一惊,努力去看,却怎么也看不真切,朦胧中觉得像是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
见我醒来,那女子撩衣跪倒,接着便开始向我叩首。
诧异之余,我本能地想要起身去扶,可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制,依旧偎坐在树旁动也不动,想开口说话,嘴也不听了使唤。
待那女子拜三稽首过后,她直起腰来,不停用手指着自己的嘴部,时而又指一指头顶,随后又拜了三拜。
我不明所以,完全没看懂她的意思,正纳闷的时候,她伸手缓缓扯下了盖头,露出了一颗被凌乱披散的长发遮盖的脑袋,幽幽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狰狞诡异。
“呵呀!”
我被吓得浑身抖了个机灵,啪嚓一声摔躺在了地上。
起身之后,却发现眼前根本没有什么红衣女子,刚才所见的一幕原来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一边抖落着浑身虚汗,恍惚又想起刚才好像压倒了什么东西,奇怪自己刚才不是靠着一颗大树吗?大树怎么可能会被自己靠倒?
我回过头来查看,这个时候云彩早就飘过了,借着月光,我这才赫然发现。
自己竟仍然还呆在那座乱葬岗中,之前摸黑走了半天,其实一直都是在这里原地兜圈子,地上遍布的也大多都是我自己的脚印,根本没有离开过这里,而刚才倚靠的也不是什么大树,正是那根腐朽的桃木树桩。
看来自己今天这是遇上鬼打墙了?我挠了挠头,回想起刚才梦里见到的场景,总觉得这些事情必定暗藏缘由,我望了望那副薄木棺材,从背后抽出了一柄随身背负的长剑。
棺盖那么薄,钉子自然也没多结实,轻松几下便将其撬开了,把盖子放到一边后,我看向棺中。
果然,里边盛放的正是一具红衣女尸。
女尸身上所穿的红裰也与我梦中看见的大红嫁衣无差,顶着一模一样的盖头。
“明白了,你是有求于我,所以才不肯让我离开对吧?”
我对着女尸低语道。
当然我也知道她肯定不会回答的,于是将剑戳在一边,双手将女尸从棺材里扶坐了起来。
尸身并未僵硬,看来应该才刚刚亡故不久,揭去盖头后,使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头发也和我梦里的一样,披散在面前,这么近的距离,还好梦里已经铺垫过了,要不然肯定会被吓一大跳。
我细细的帮她把头发理到了脑后,这才看上去不那么吓人了,反倒是越看越觉得可惜。
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五官清秀,年龄看起来也就二十啷当岁,总之和我也相差不了多少,正值风华正茂。
在帮她梳理头发时,我偶然碰到过她的两腮,总感觉硬鼓鼓的,还有些明显的凸起,应该是嘴里还含着什么东西。
我用力掐开她的颌骨,但没敢伸手去试探她嘴里有什么,也许是怕手指伸进去之后,她的牙齿会突然咬合下来吧,嗐!
于是,我托着她的下巴,慢慢向前倾斜她的身体。
突然,一些碎末状的东西从她嘴里流了出来,散落了她满腿都是,我低头一看,那些碎末只不过是些麦麸谷皮之类的东西而已。
可怜的姑娘,年纪轻轻,却遭了歹人谋害,唉——
这样的结论当然不是我空口猜的,所谓
精发覆脸神妄辨,口含米糠永无言。
咫尺见亲亲不认,判官堂前诉冤难。
用这种方式对待一个死去的人,摆明了是想让她连死后都无处申冤,可见害她的人心肠歹毒,却也心虚畏鬼。
帮她把嘴里的米糠也控干净之后,我再次把她平稳的放回了棺材里,正要重新盖上盖子,忽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凉气,尤其是脖颈两侧,这种阴冷感尤为明显。
我心头一颤,丢掉棺盖,快速抓起一旁的剑柄,奋力向身后扫去 — —
奇怪,刚才明明觉得像是有人在我背后,可眼前却是什么也没有。
“呼……几天没睡个好觉了,是幻觉吗。”
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话音刚落,我却猛地转身,举剑便是一记斜劈。
这次眼前虽然依旧什么都没有,但剑刃落下时我却隐隐感觉到了顿挫,紧接着,一个愤怒的咆哮声在我耳边炸响了起来。
收回长剑,我连连向后跳开,伴随着那阵怒吼,一个浑身散发黑气的虚影在我面前渐渐浮现,进而演变成了一个身形膀壮的男人模样。
他上身披着一层满是血污的外衣,破烂流丢,浑身到处都是与衣物相齐的伤口,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处,八成人就是死于乱刀,并且在脖子上还有一处更明显的伤疤,周围还有一圈似乎是用线缝合过的痕迹。
“怎么可能?你居然能察觉?”
那个鬼魂捧着胸口刚被划开的形体,很是惊讶,不过那道划痕很快便恢复如初了,显然鬼魂都是不惧刀剑的。
“你们这些乡野恶鬼啊,一惯喜欢背后偷袭,搞得我都有本能反应了。”
我摊开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又是村里请来捉我的吗?胆子不小,你可知身边那些无人装殓的尸体都是什么人?”
“诶?可别误会。”
我漫不经心地把剑扛到肩上,轻蔑道。
“我只是经此路过而已,并不想惹麻烦。你可以夹着尾巴滚回棺材里,也可以留下来等着魂飞魄散,看着选吧朋友。”
“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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