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看过纪录片,说猫最多能有247块骨头,比体型更大的人类要多不少。
现在我切身体会到了这种差异。
我被镜子中自己的猫脸吓到时,只是感觉惊了一下,可自己的身体却弹射而出,足足蹦起来一米多高。
镜子旁花架上的花盆被我的爪子打翻,土撒了一地。
我特别慌张,像是小时候犯错后,急于在家长回来前把一切恢复原状。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甚至不是一个人。
洁白的爪子被粘湿的盆土染脏了,忽然有另一种本能浮上来,压倒了我犯错后的愧疚之心。
我好讨厌身体脏啊!
我想,我迫切地想舔爪子!
所以在楚越回到家时,他看到的一幕就是,我在一片狼藉中,专心地清理自己。
“小喵,你怎么又惹祸了,还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只顾着自己。”
说完楚越就开始低头专心清扫,他的睫毛长长的,内眼角很尖,好像总藏着无数阴郁。
我终于克服了舔舐的本能,这一刻,心动的情绪占据了上峰。
我第一次这么近直视楚越,因为胎记的原因,我留着厚重的刘海用来遮挡,平时也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
对楚越更是只在他走远一些时,才会抬起头,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长高了,背也越来越宽,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唇上已经生出青色的胡渣。
打扫完卫生的楚越掐着我的上肢把我抱了起来。
“小喵,你该洗澡了。”
刚才还陶醉在暗恋的甜涩中的我,被“洗澡了”这三个字吓坏了。
楚越要给我洗澡!
我费力地扭动着身躯,可这身体灵活有余,力道却不足,我根本没有逃脱的希望。
“小喵还是不喜欢洗澡,可是却不会抓我,你是真的很爱我吧。”
我怎么可能舍得抓你。
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其他人像我这样,被自己暗恋的人按在澡盆里洗澡了吧。
水温温的,楚越的手腹也很轻柔。
我一边羞耻一边却控制不住发出呼噜声,作为一只猫,我不需要像人一样遮掩自己的欣喜或者难过。
“小喵好乖,真的好乖,明明不喜欢洗澡却也能呼噜。”
我微咪起来双眼,全身心享受这如梦如幻的时刻。
洗完之后,楚越拿毛巾圈住把我抱在了怀里。
虽然现在也只是初秋,但我还是冷的发抖,这身毛还的太碍事了,我现在像是贴身裹着一张湿毛毯,从头到脚都不舒服。
这时大门响了一下,回来的是楚越的妈妈,准确说应该是后妈。
楚越母亲生病早亡,父亲再娶了陈卉陈阿姨,可没多久楚越父亲也意外去世了。
当时家属院里的人都说,楚越这孩子可怜,要成孤儿了,可没想到陈阿姨却没有离开,一直留在这里把楚越养大,到如今已有快五年。
陈阿姨年轻漂亮,也很和善,我对她的印象非常好,也为楚越能有这么一个亲人而心怀感恩。
楚越抱着我对陈阿姨打招呼:“妈……你怎么回来了,我……小喵脏了我给她洗了个澡。”
陈卉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楚越的头,真是一个和善的阿姨。
可是莫名的,可能是猫对危险的敏锐察觉力,我感受到焦躁和不安,我好像抖地幅度更大了一些。
不,不对。
不是我在抖,是抱着我的楚越在抖。
在陈卉抚摸楚越的额头时,楚越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慌忙回身。
他浑身上下都高频的震颤着,散发出了别样的信息素。
我的直觉告诉我,楚越在恐惧。
“把小喵擦干净,然后来妈妈房间。”
陈阿姨的声音很温柔,我记得她是艺术班的辅导老师。
在我的印象中,艺术班的老师和学生都是漂亮而开朗的,而我人生关键词恰恰是丑陋与怯懦。
这么想来,确实还不如做一只猫,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据说猫科动物一天需要12小时以上的睡眠,楚越的吹风机嗡嗡地响着,我的身体也逐渐懒了起来。
我好像做了个梦,时间似是回到了八年前,因为妹妹林棠逐渐长大,不能再和父母同住,我们家买了一套两居室。
主卧与次卧都向南,一天能有十来个小时面向阳光,朝北的客厅,在临近厨房的墙壁处隔出来一个密闭的小间。
不需要任何多言,那里默认属于我。
林棠童言无忌:“姐姐的脸上已经有那么大块红斑了,可不能再晒太阳了,万一再晒一个出来怎么办……”
于是整个暑假我都成了不敢见光的人,只能趁着月色,独自在无人的步梯间里消磨些时光。
步梯间的灯忽明忽暗,再次明亮时,我和背着羽毛球拍回家的楚越撞了个脸对脸。
那是我第一次见楚越。
“啊呀,吓我一跳,怎么有个人。”
“对……对不起……”
我心思敏感,觉得一定是我脸上的红斑吓到他了。
“电梯坏了,我是住502的楚越,我没想到步梯间会有人在,你是?”
“我是501的林苗,前两天刚搬过来的。”
“我见过那家的女儿,好像是叫林棠?”
“我是姐姐,我们是姐妹,虽然长的不像,她比我漂亮多了,也正常多了……”
楚越好像有些难堪,只好转换话题:“这大热天,电梯竟然坏了,实在是太可恶了,你也快回家吧。”
我低着头,听到楚越离开步梯间,又听到防盗门开关的声音,然后步梯间又因为安静恢复黑暗。
我心里默默想着,那个家不需要我,就像你也不知道那个家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每到晚上,父母就会陪着林棠练琴或是看电视剧,一派其乐融融,让我觉得我的存在十分多余。
但我躲在步梯间时也忍不住会想,父母会不会担心我去了哪里,挂念我何时回去。
可惜一次次证明我多想了,无论我回去得多晚也没有人在乎我去了哪里,甚至有一次防盗门还从内上了锁。
我蹲在地上扣着手上的肉刺,一定是因为撕肉刺太痛,我的眼泪才会控制不住往外溢。
身后的楼梯间的门又打开了,灯光又忽然亮了起来。
“嘿,你果然还在这儿,喏,给你一瓶冰汽水解解暑……”
我循声看去,楚越站在光晕中,唇角弥散出来的笑意把好似把冷光加了一道暖色。
“你哭了……你别哭,我刚才太冒失了,其实是我吓住你了吧,该是我道歉,你别难过了。”
楚越把汽水塞进我手里,冰冰凉凉的,在我的手心晕出一片湿润,好像心中有一角也跟着融化了。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也不知是灯光太刺眼还是他的眼睛太耀眼,我自卑地低下了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胎记,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他一定早就看到了。
我低声嗫喏着:“谢谢你。”
但声音太小,被一阵喵喵声压住。
步梯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小猫,白黄黑三色,右眼连着右耳都是黄褐色的,看起来不过两个月大,奶声奶气地嘶吼着。
楚越把小猫握在手心里,那猫好像有了依靠一般不再出声。
“好可爱的小猫,和你长的好像,不如就叫她小喵吧。”
从小到大,很多人因为我的胎记给我起外号,有人说我是钟无艳,有人说我是丑八怪,也有人说我这辈子完了。
就算有人不会直言什么,他们的眼神也会在我的眉角莫名逡巡,凌迟着我脆弱的神经。
第一次有人说我像可爱的小猫,虽然直白但却温趣。
敏感的人不仅能被一点恶意打败,同样也能被一点善意拯救。
就像那天被他的到来点亮的步梯间,我的心底也被他一点点点亮。
我懵懵懂懂地醒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还是小喵,还在楚越家里。
窗外天色微曦,应该大概四点了,猫的生物钟果然准时,是时候巡视领地了。
我一边舔脸一边想了下刚才的梦,时间过去太久,连我都快忘记了,刚遇见楚越时,他还是那么阳光又快乐,和现在阴郁的样子完全不同。
而他当年的一句,我和小喵长的像,没想到也在多年后一语成谶。
经过了初期的惊讶与意外,我终于有空闲去想,如果我现在的人格在小喵身体里,那么小喵的人格又在哪里呢?
难道在我的身体里?那么现在的我就是小喵?
如果当真如此,是什么契机触发了这种人格的互换,想要换回来又需要怎么做呢?
现在的我只是一只猫,能力有限,我必须借助楚越的力量。
我从猫窝上蹦下来,轻车熟路地进到楚越的房间。
他的房门没有锁,甚至窗帘都没有拉,一点点晨光打在他的脸上,反射出别样的光芒。
我再一次觉得当猫真好,如果是林苗,大概这辈子都不能离楚越这么近,更别说可以在他睡着时靠近他。
我摒弃那些无用的羞涩,做人时我已经过于拘谨束缚了,现在我一定要做一只大胆的猫。
我跳上床,一步步走近楚越,想靠近一些嗅一下他的鼻息,这应该是小喵每天都会做的事,我天然屈从于猫的本能。
可等我靠近楚越的脸时,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睡,他的双眼睁开着,睫毛因为湿润而聚合成一簇一簇的样子,甚至还有泪水往外不停地溢出着。
楚越曾经盛满星星的双眼,如今变成了寂静的湖,悲伤就像湖面的雾气,永远散不开。
我的心不知怎地抽动了一下,然后舔了下楚越脸颊的泪,酸涩的味道,现在他的身上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只有无限的悲伤。
“小喵,我为什么要这么屈辱地活着呢,我好想死!”
“可是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自从十四岁那年,楚越母亲去世后,他就阴郁了很多,然后第二年他的父亲娶陈阿姨没多久,也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了。
命运残酷又直白,夺走了楚越所有的生机。
他不再热爱运动,也不再爱笑,在小区或电梯里遇到我,也像陌生人一样。
只有小喵永远栖在他的肩头,默默地陪着他。
而十五岁那年的我,也需要面对比过去更多的恶意,学校和家庭对于我来说都像是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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