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婉的小学换了不少学校,但她的成绩一直很好,还跳了两级,2000年升入母亲所在初中那年,遇到了方文蔚老师。
方老师是学校里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是那个年代里少有的计算机老师,更是一位独自带着女儿的单亲妈妈。她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严肃刻板,身上总有一种从容、开阔的气质,看问题的角度也总是新颖而深刻。
林晚对这位方老师的最初印象,来自于母亲苏琴的口中。同为教师,苏琴对这位同事充满了欣赏。她曾私下对林晚感叹:“方老师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听说她当年是为了陪丈夫去美国读计算机博士才出的国,结果丈夫博士毕业后就抛弃了她们母女。她是独自一人,挺着孕肚回国的,硬是靠着自学在国内完成了研究生课程,才当上了现在的计算机老师。”
这个故事,让林晚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老师,生出了敬佩。
而方文蔚注意到林晚,则是因为一次全校的奥数竞赛。当所有人都还在为最后一道压轴题抓耳挠腮时,林晚已经提前交卷,并且是唯一一个用两种不同解法完美解答的学生。
颁奖时,方文蔚作为评委之一,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过分安静秀丽的女孩。她发现,林晚的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静和逻辑性,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理科思维的天赋之光。
几天后,方文蔚特意找到了苏琴,建议道:“苏老师,你女儿在数理方面的天分非常惊人,只学课本上的东西太浪费了。我书架上正好有几本闲置的《C语言程序设计入门》和《数学建模》,我想借给林晚看看,或许能为她打开一扇新大门。”
苏琴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那个周末,林晚第一次走进了方老师的家。方老师的家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活气息。她的女儿孟晓活泼开朗,见到林晚就热情地拉着她去看自己的“宝贝”——一台可以玩《仙剑奇侠传》的电脑。
看着两个女孩很快玩到了一起,方文蔚笑了。她将那两本厚厚的书递给林晚,目光温和而直接:“别怕看不懂,就当是玩一个新的解谜游戏。以后有空就来家里,和晓晓一起玩,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在那个电脑还未普及的年代,方老师家里的这台机器,成了林晚窥见未来的窗口。她和孟晓一起在游戏的世界里驰骋,更在方老师的指导下,敲下了人生的第一行代码。
当屏幕上,一行小小的、绿色的字符缓缓浮现:【Hello, World.】时,林晚的心,被猛地敲击了一下。
“历史和文学,让你理解世界的过去和人心,”方文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数学和科技,能让你亲手创造世界的未来。晚晚,你可以成为那个创造未来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脑海中一扇从未被触及过的大门。
在方老师的私教下,林晚的编程能力突飞猛进。一个暑假,方文蔚鼓励她们:“理论学得再好,不如亲手创造点东西。”她提议,让林晚和孟晓合作,为附近一家仍在用手写账本的音像店,开发一个简单的音像制品租赁管理系统。
林晚负责构建程序的核心逻辑和数据库,孟晓则发挥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负责用户界面的设计。整整两个月,两个女孩几乎都泡在方老师家里,草稿纸画了一沓又一沓,为了一个bug的解决方案争得面红耳赤,也在程序成功运行的瞬间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最终,在方文蔚的帮助下,这个由两个初中女孩开发的、功能简单却非常实用的小软件,成功地被那家音像店老板用五千元的价格买下。
当方文蔚将属于林晚的那份、崭新的、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交到她手上时,林晚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她紧紧地攥着那笔钱,一路跑回了家。
那天晚上,苏琴刚批改完作业,正在灯下揉着疲惫的眼睛。林晚深吸一口气,将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了母亲面前。
“妈妈,你看。”
苏琴疑惑地打开,当她看清里面那一沓厚厚的“大团结”时,整个人都愣住了。“晚晚,这……这是哪来的?”她的第一反应是惊慌,生怕女儿做了什么错事。
“妈妈,这是我自己赚的。”林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骄傲和喜悦。她一五一十地把和孟晓一起开发软件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苏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惊慌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震惊与欣喜的神情。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那些钞票,又抬起头,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女儿,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突然,她一把将林晚紧紧搂进怀里,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
这些年来,苏琴的心底一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她自责,是自己当年的冲动,没能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她愧疚,是自己的无能,让女儿跟着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她每天都在担心,这种清贫、动荡的生活,会不会在女儿心里留下抹不去的阴影。
可此刻,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自信光芒,感受着她怀里传来的、坚实的力量,苏琴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的眼泪,不仅是为女儿的成就而流淌的喜悦,更是为自己多年心结得以解开的释然。“我的女儿……我的晚晚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她哽咽着,一遍遍地重复着,“你这么能干,妈妈……妈妈真为你骄傲……”
林晚抱着母亲,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也笑了。她知道,这笔钱的意义,远不止是让她们的生活得以改善。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母亲心中那道名为“愧疚”的枷锁。它在向母亲证明:您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我跟着您,不仅没有吃苦,反而成长为了一个更强大、更有能力的人。
自己不只是母亲的负担,也可以成为母亲的依靠。
方文蔚像一座灯塔,不仅为她照亮了科学的道路,更用她那独立、乐观、坚韧的生活态度,为林晚展示了一个女性所能达到的、全新的生命宽度。
林晚的“马拉松”,从此有了更清晰、也更辽阔的终点。她不仅要为自己跑到终点,更要看看自己,究竟能为这个世界,跑出一条怎样的新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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