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齐沛珉的睫毛颤了颤。他费力地睁开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晃得他眯了眯眼，输液管悬在半空轻轻摆动，泛着冷白的光。右腿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这天中午在片场的惊险时刻。
“醒了？”一道温和的声音自身侧响起。齐沛珉扭头，发现霍宜洲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拿了个iPad。他身上穿的浅米色棉麻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子挽上去一截，露出腕骨。夏日的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微微拂过他的黑发，添了几分清爽的凉意。
“宜洲总？”齐沛珉的嗓子干得发紧，讲话时仿佛被砂纸摩擦着喉咙，“你怎么来了？”
“小夏接到电话，说你在片场受伤了。”霍宜洲起身，小心地将齐沛珉从床上扶起，把枕头竖起来放在他的后腰，又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嘴边。“医生嘱咐，你失血不少，还有点中暑，需要好好休养。”
齐沛珉抬手，想接过水杯，霍宜洲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只好微微仰起头，将手轻轻搭在霍宜洲的指节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就着对方的手喝了大半杯水。
霍宜洲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齐沛珉从唇角淌到下巴上的水珠，“腿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齐沛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向被绷带层层缠住的小腿。
“那就好。”霍宜洲从门口的送餐员手中接过餐盒，支起床边的桌板，“等你完全恢复，我们就正式启动市场调研。”
将饭菜摆好后，霍宜洲在床沿上重新坐下，“咨询服务采购从一个完整的大项目拆分成几个小的之后，采购金额也大幅缩减了。咨询公司不愿意做亏本生意，只能做一点辅助支持。调研的主力，还得是我们自己。”
齐沛珉有点生无可恋了。采购的相关材料是他在霍宜洲指示下亲自做的，因此，他知道采购金额砍了很多。但他本以为，咨询公司能看在星穹科技的行业地位、以及跟星穹长期合作的历史上，给星穹几分薄面，做一些“战略性”支持。
现在看来，还是“无利不起早”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休怪佛转身！
“而且，这次调研需要你来牵头。”霍宜洲停顿了一瞬，继续说道。
“……我吗？”齐沛珉伸手指向自己，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霍宜洲。“宜洲总，我在星穹工作的时间也不是很久，这么大的任务……”
“正因为你是新人，才更合适。”霍宜洲打断齐沛珉的推辞，语气诚恳得让人难以拒绝，“老员工会牵扯太多关系和利益。这次调研要尽量保密，除了小组成员，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具体安排。”
他舀起一小勺蒸蛋，轻轻吹了吹，喂到齐沛珉嘴边：“先在咨询公司的协助下拟一个调研方案，然后选择调研小组的成员。我会配合你一起做。沛珉，星穹现在需要能扛事的人。”
齐沛珉艰难地咽下蒸蛋，在霍宜洲信任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星穹科技现在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筛子。自己连月影智能的商业间谍都没认全，遑论其他竞争对手派来的眼线。这哪里是pick精兵强将组建调研小组，分明就是扫雷啊！
此时，病房门被“砰”地推开，一声冷笑传来：“霍总可真会使唤人，下属都躺在医院了，还不忘布置工作？”
齐沛珉的目光移到门口，看见慕钦泽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个食盒。他身穿一件黑色长袖T恤，袖子也没卷起来，齐沛珉不免有些奇怪：这人不觉得热吗？
“而且，”慕钦泽向病床走去，话音里居然透出几分委屈，“是我把小珉送来医院的。我出去取个饭的工夫，霍总就在小珉面前装起好人了？”
……你在表演《海的女儿》吗，这么在乎“王子”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谁？齐沛珉如坐针毡地听着慕钦泽的抱怨，感觉腿上的伤口更痛了。
哦，这样看来，还是自己更像小美人鱼。嗓子哑了，腿也像刀割一样疼；而且，如果“任务”失败了，还会化成泡沫。想到这里，齐沛珉差点自暴自弃地嗤笑出声。
“慕总说笑了。”霍宜洲迎上慕钦泽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锋芒。“我的人可是在慕总的地盘受了伤，慕总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反而开始指责我了？”
“医药费、护理费、后续的康复费和营养费，全由我出。”慕钦泽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齐沛珉隐约闻到了鸡汤的香气。
“不止这些。”霍宜洲慢条斯理地开口，“沛珉是星穹的核心骨干，受到影响的项目进度和日常工作又该怎么算？”
慕钦泽冷冷地看向霍宜洲：“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得加钱。”霍宜洲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呵呵。”慕钦泽被气笑了。他转头看向病床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齐沛珉，眼神柔和了些，语气却依然强势，“那还不如让小珉直接来M.Q.工作，薪资、福利、假期全都翻倍。怎么样，小珉，考虑一下？”
“我不……”齐沛珉准备毫不犹豫地驳回慕钦泽的“邀请”，再向霍宜洲慷慨激昂地表一番忠心，却被打断了。
“我的员工，就不劳烦慕总关心了。”霍宜洲伸手拦住正在往病床靠近一步的慕钦泽。
慕钦泽瞥了霍宜洲一眼，没搭理他。他将饭菜从食盒里拿出，转而对齐沛珉说道：“这么喜欢工作，是吧？那等你腿好了，跟我去戏剧学院调研。我会联系一些教授和老戏骨，你去给AI演技训练系统取取经。”
齐沛珉似乎从慕钦泽的话里听出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看着怒视慕钦泽的霍宜洲，又看看顶着纯良无害的笑容、眼神却写着“你敢拒绝试试”的慕钦泽，哭笑不得地开口：“……好的，慕总。”
甲方和上司一样，都是惹不起的物种！齐沛珉在心里哀嚎。
在僵持的气氛中，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岑亦津大步走进房间，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微皱的白衬衫、打着领带，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他没理会病房内的低气压，绕到病床另一侧站定，还将霍宜洲订的餐往桌边推了推。
“抱歉，今天在外地谈合作，下午一直在飞机上。”岑亦津把保温桶放在桌板上，“提前让张姐熬了你喜欢的瘦肉粥。要不要喝一点？”
“岑总可真了解沛珉的口味。”霍宜洲眉头微蹙，温和的声音中暗藏一丝不悦。
岑亦津平淡地将目光扫过霍宜洲和慕钦泽，缓缓说道：“沛珉需要静养。两位在病房里谈工作，不太合适吧？”
“你管得也太宽了吧？”慕钦泽黑了脸，微愠地盯着岑亦津，“我还没跟你们朝维算设备故障的账呢！”
“慕总说话最好讲证据。合同里明确约定了，对于样机发生的故障，朝维不作赔偿，只派技术人员进行维修。”岑亦津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倒是你们片场的布景安全，应该好好查查。”
“你……”
“家属先去病房外面吧，病人该换药了。”护士站在门口，端着药盘，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有些无语地下了逐客令。
齐沛珉默默给护士点了个赞：救星终于来了！他看向床边的几人：“慕总、宜洲总、亦津，谢谢你们来看我。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病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齐沛珉长舒一口气。这三人聚在一起，简直是给自己来了一场精神酷刑。
护士一边给齐沛珉换药，一边说道：“你的朋友可真多。今天下午、还有刚才，那几位的气场吓得其他病人和家属都不敢出门了。”
齐沛珉只能发出一声苦笑。那三个人哪里是朋友啊，分明是随时可能取走自己小命的大佬！
换完药，病房终于回归了安静。齐沛珉胃口全无，懒懒地倚在床头，努力够到正放在柜子上充电的手机，准备看看时间。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堆未读消息弹了出来：有沟通工作的，有嘘寒问暖的。
而在其中，姜堇渔在下午两点和四点发来的两条消息格外显眼：
【沛珉总，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我们想再跟您沟通几个产品管理系统的细节。】
【沛珉总，团队开展下一步工作需要您的反馈。麻烦了，感谢。】
屏幕顶部刺眼的“18:52”让齐沛珉暗道糟糕。姜堇渔要是以为自己故意不回消息，存心刁难他，可如何是好？
齐沛珉想回复道歉，又怕人设崩掉——毕竟，原主是个嚣张跋扈的甲方，故意拖着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儿。他盯着屏幕琢磨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对着缠满绷带的右腿拍了张照片，发给姜堇渔，又编辑了一条消息：
【催什么催？中午在片场被砸了，还在医院。】
刚按下发送，病房门就再次被推开了。齐沛珉以为是护士去而复返，随口道：“落下东西了吗？”
“是啊，把我的心肝宝贝落在医院了。”一个油腻的声音响起，让齐沛珉一阵恶寒。
钱鸣站在门口，拎着个果篮，笑得一脸虚伪：“听说你受伤了，我特意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大碍。”齐沛珉心里警铃大作，钱鸣这突如其来的探望多半是没安好心。“钱总有事情交代？”
钱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近齐沛珉：“哥哥我啊，给你整了个好活儿。”
“什么意思？”齐沛珉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我托了好多层关系，给你报名了一个综艺！”钱鸣得意洋洋地说道，“是M.Q.和朝维联合冠名的助农综艺，叫《田野与花》。”
完蛋了，就知道钱鸣来者不善！齐沛珉崩溃地想着——
《田野与花》，正是原书中“齐沛珉”跟乔凡感情升温的契机。在这档综艺中，嘉宾们需要分组做农活、做手工、销售农产品、宣传民俗文化。
综艺的概念是让都市人群“在返璞归真中进行灵魂的休憩”。可实际上，嘉宾们并不仅仅是去乡下拍个照、打个卡，而是要拼劲全身力气完成节目组繁重、时限极短的任务安排，在超高压的氛围下，常常搞得灰头土脸、精疲力尽。
这哪里是感情升温啊，还不如说是“吊桥效应”……齐沛珉腹诽道。明明就是朴实无华、惺惺相惜的“战友”情义，原书作者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与乔凡的友谊塑造成爱慕啊？
“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上这档综艺？”虽然不得不走剧情，但齐沛珉内心还是只想拒绝。
“去乡下散散心，多好的机会啊。”看着就差把“傻子才信你的鬼话”写在脸上的齐沛珉，钱鸣嘿嘿一笑，继续说道，“顺便，在综艺上表现得蠢一点，再多说说星穹科技和霍宜洲的坏话。最好能让观众觉得星穹是个只会圈钱的垃圾公司、觉得霍宜洲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齐沛珉被钱鸣的脑洞和小算盘搞得快没力气反驳了。“钱总，你这么喜欢这个综艺，干脆自己报名呗。叫我去，算什么事儿啊？”
钱鸣的脸色沉了下来：“齐沛珉，别忘了你的身份。霍宜洲把你当枪使，你还真当自己是星穹的忠臣了？要是能帮月影智能将星穹拉下神坛，你可是有‘从龙之功’的！”
听着钱鸣浮夸的吹嘘，齐沛珉咬着嘴唇，极力压制住想笑的冲动。他不得不承认，钱鸣的忽悠本领确实一绝，难怪能将星穹那群董事耍得团团转。
“知道了，我会去参加的。”齐沛珉敷衍地点点头。反正这档综艺在很久之后才开拍，自己还能稍微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钱鸣露出满意的神色，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急匆匆地走了。可他刚出去不久，敲门声就再次响起。
“请进。”齐沛珉有气无力地开口，心想，自己病房的客流量都快赶上10号线了。
病房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去而复返的钱鸣，而是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袖和牛仔裤的清瘦身影。黑色的鸭舌帽拉得很低，只露出下半张脸，齐沛珉却依然清晰地认出来人，换上了惊讶的神情——
姜堇渔来这做什么？不会是“趁我病，要我命”吧？齐沛珉汗毛都竖起来了，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他瑟瑟发抖地看着向病床走近的姜堇渔，整个人往床头缩了缩。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个装满的塑料袋被放在床头柜上。齐沛珉扭头看去，发现那是一袋橙子。
“沛珉总，多补充点VC，有助于伤口恢复。”姜堇渔的声音很轻。他摘下鸭舌帽，看向齐沛珉缠满绷带的小腿，顿了顿才移开视线。
“咳，你其实不用特意跑一趟的。”齐沛珉斟酌着回应。
话毕，他眼睛一转，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原书中，可从来没提到过姜堇渔来医院探望自己。在这种与原剧情完全无关的场景中，或许自己无需扮演一个暴躁自大、不近人情的角色，而可以尝试着缓和一下跟姜堇渔的关系？
他指了指床边的凳子：“坐吧。现在又不是工作时间，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话音刚落，他发现姜堇渔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短暂的安静后，姜堇渔轻声开口：“……沛珉。”
“堇渔，你吃晚餐了吗？我这儿有三份餐，几乎没动过，要一起吃点儿吗？”没得到系统的警告，齐沛珉倍感喜悦，忙不迭地向姜堇渔释放善意。
“好，一起吃吧。”姜堇渔将饭菜都在桌板上摆开，盛了小半碗瘦肉粥，递给齐沛珉。
在诡异的气氛中，齐沛珉尴尬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味同嚼蜡。姜堇渔好像也没多少胃口，也可能是“病号餐”太过清淡，他几乎没怎么动筷。
没话找话几次后，齐沛珉莫名觉得姜堇渔的名字念起来实在有些拗口。他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对上姜堇渔的目光：“我以后……可以叫你小渔吗？”
姜堇渔似乎被这个称呼震撼到了，端着碗筷，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就在齐沛珉思考自己是不是太过急于求成、以至于冒犯到姜堇渔时，却注意到对方双眼中的讶异渐渐消失，转而翻涌着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好。”漫长的沉默后，姜堇渔沙哑着嗓子开口，从凳子上站起，背过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橙子。
修罗场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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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朋友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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