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逾净,窗影流明。
卫地的夜和月极美,洁净胜霜雪,轻灵似流云,姬华有时看着窗外,会觉得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会否梦醒,她就会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
可这一切,直到卫弃进来时戛然而止。
血气浓煞、凛冽刺骨。
他的喜服穿在内,外罩一件碧蓝外袍,看似世家公子光风霁月,可全身都被鲜血浸湿,连赤金描红的发冠都染上浓稠的鲜血,墨发也没有全笼入发冠之中,几缕墨发黏在白玉似的脖子上,洇湿出水墨似的血画。
血画浓淡不一,有的似是新血,还未完全干涸,顺着卫弃的脖子、喉结、往苍白的锁骨处滑落,有的血已深老,干涸其上,似最辛辣深刻的一笔血墨。
偏偏,卫弃生得仙姿玉貌,含着一抹温润如玉的笑。
他笑时,眼里却沉黑似渊,眉骨上、鼻梁上、以及纤长浓密的睫毛上,都挂着血迹,睫毛轻颤,血迹若赤蝶,微微振翅,举动欲飞。
他一进来,身上的血煞气息便将这洞房花烛、欢喜天地的一切繁华气氛都逼得十不存一,也粉碎了姬华觉得这是梦的幻想。
卫弃的确如书中所说,宛如修罗恶鬼、地狱艳煞。
若这真是梦,现在姬华就该吓醒了。
这阴森男鬼似的人物,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吗?难怪身为男主的姜衍一听卫弃的声音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姬华悄然间汗湿里衣,说卫弃会在今夜杀了她,她信。
姬华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根据她看书的经验,卫弃如果想杀一个人时,这个人走路先迈左脚都有罪。
姬华无声攥紧十指,春葱似的指间相互纠缠,直到拧成麻花,她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和卫弃相处时,却听得一声清越低笑。
“王后用后印催促孤回来,就是这么和孤洞房的么?”
姬华诧异抬眸,不期然触到卫弃似笑非笑的眼,连忙受惊般低下眸,卫弃笑声更大。
他笑起来时艳色加倍,白玉般脖子上的血珠也滚落得更快,看起来既猖狂、又有种糜丽至极、狷狂至盛的美。
姬华逼自己冷静一点,不要被卫弃吓到,不要害怕他,否则,越怕会越出错、越容易死。
姬华轻轻蹙眉,逼自己作担忧状:“卫君受伤了?”
卫弃随手一抹脖子上的血迹,鲜血蔓延的范围更大,他却毫无惧色,随口道:“别人的血。”
姬华觉得这更吓人了。
他是杀了多少人,才染了这一身的鲜血?
这,甚至是他的新婚之夜,但凡杀性弱些的人,都不会在新婚夜杀这么多人。外面看见他的宫人侍卫们也未觉不妥,说明这是卫弃的常态。
姬华不敢接这个话茬,担心引起了卫弃的杀性,转移话题问:“卫君是为了妾身特意赶回来?”
卫弃懒懒道:“算是吧,上次孤拔了燕国十座城,燕国输不起,居然拿出百年前的多国盟约,四处求告,另外那些国君也不乏愚蠢之辈,若他们真出兵,蚂蚁太多、孤碾死他们也会累。”
“后来,孤想到,你爹身为大周天子,本就有分封之权,让他找个借口,把那十座城划给孤不就行了?”他顿了一下,“不过,你爹还挺客气,将你也嫁了过来。”
姬华:…………
怎么说得她这么像买一送一?
姬华敛了眸,不让自己被卫弃的随口一说带着跑偏,卫弃说得容易至极,实则背地里一定是一场多国间的制衡、较量。
大周天子早已没落,只剩下名义上的分封、共祭等权力,多国虎视眈眈,其中以卫国实力最强,大周天子便想用卫国做靶子,吸引其余国家的火力,好让大周有喘息之机。
这一次,大周看似是帮了卫国,实则长久来看,是把卫国架在火上烤。
卫弃知不知道呢?
姬华抬眸,瞟了眼卫弃,卫弃仍然散漫笑着,但眼中难以忽视一抹睥睨天下的傲气。
他恐怕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和大周天子达成了什么协议,将计就计,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罢了。
姬华更觉自己的处境不好过,卫弃眉宇间却多了一股急躁,他道:“过来洞房,不然,今夜孤冷落你,明日朝堂上又有不怕死的要聒噪。”
那群老头认为如今是多事之秋,不管未来和大周的关系如何,现在要拿出合作的诚意来。
卫弃从不爱听人聒噪,可杀人也会手累,何况,那群老头又忠心耿耿,让他杀了不痛快,不杀又嫌烦。
姬华:…………
姬华听他这么随意便将洞房二字挂在嘴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纵然姬华想要全力活下去,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修罗一样的卫弃洞房。
面对这样一个新婚之夜一身鲜血、行事不按常理的男人,应该怎么才算是洞房呢?她真的不会被残暴的卫弃活活折腾死吗?
姬华在原地踌躇,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似盛开灼灼云霞,美目欲语,自有一股风流绰约的柔情之态。
恐怕任何一个男人,见了这般美色,都该知道如何主动洞房。
可卫弃偏生像是少了一股情窍,他挑眉:“你不会?”
姬华一顿,以她和亲公主的尴尬处境和卫弃行事古怪的脾气,她最怕的就是被卫弃认为什么都不会、从而失去价值。
姬华掩住紧张,尽量平静道:“卫君说笑了,大周女子出嫁前,都会看书画籍,自然是会的。”
卫弃哦了一声:“那正好,孤对此等事毫无兴趣,你自己来,快一点便是。”
姬华:…………
姬华有苦难言,哪怕她没有谈过恋爱,也该知道,这等事快不快完全看男方。
以卫弃怪异的性格,一会儿若是不快,他不会还要责怪自己吧?
姬华心中忐忑,却也无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道:“妾身先为卫君宽衣。”
卫弃倒也配合,张开双臂,似乎真的想快些走完流程。
姬华将雀扇搁在一旁,缓缓走过去,一靠近卫弃,姬华便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这压迫感不只来自于卫弃身上浓郁的血味,还有他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天道境巅峰强者的威压。
姬华有些头晕目眩,卫弃低眸,俯视着她:“你毫无修为。”
姬华忍着难受,点头:“妾身自幼九脉尽堵,若要强行修炼,有殒命风险,便未曾踏入修习之门。”
姬华没注意到,卫弃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卫弃比姬华足足高了快两个头,姬华又过于紧张,只顾着解卫弃被鲜血浸湿的外衣,一点也没抬头看卫弃的脸色。
姬华没有解过男人的衣裳,何况这对于她来说是陌生的时代,卫弃的外衣看似不自藻饰,实则为了抵御黄泉渡的寒气,防御力拉满,相应的,扣子也极为复杂。
姬华感觉手中的扣子如同滑不溜丢的鱼,总在她快解开时,从她指尖溜滑出去。
这样一番功夫费下来,她只解了一颗扣子。
头顶传来困惑的声音:“你真的会?”
姬华有些羞惭,又担忧真惹恼了卫弃,落得和书里一样的下场。
她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身心压力巨大,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小声为自己辩解:“卫君的衣服和大周的衣服不同。”
卫弃垂眸看着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满额的汗,脸也累得像染了层薄薄的胭脂,不禁困惑,他不是没见过无法修炼的男男女女,没一个似姬华这般体弱。
大周天子真有意思,选这样一个美貌却柔弱的王姬到他这剽悍的卫地来。
难道会觉得他会因此而网开一面?痴心妄想。
无论男女,只要过于麻烦、或者过于自作聪明,他都会送他们魂归故里。
卫弃目中杀意一闪而逝,而后,伸出手按住姬华正解扣子的葇荑。
姬华讶然抬眸。
卫弃挑眉,漾开一个艳极、也危险至极的笑:“和哪个地方的衣服无关,若按照王后这慢吞吞的解法,等王后解开孤的衣服,已经天明了,还如何洞房?”
姬华刚要回答,便感觉卫弃覆着自己的手传来一股劲力,她还来不及感受这股磅礴、巨大的力量,这力量便顺着她的手往下传。
只听刺啦一声,卫弃身上的外衣化为齑粉,鲜血、寒气、锦缎全被催杀干净。
寒风呼啸,吹动卫弃身上仅剩的红色里衣、头发,他头顶赤红描金的喜冠也被适才的力道化为乌有,如今满头青丝尽数垂下,发梢间沾着血,一身红衣,眉眼如仙,却野心勃勃。
姬华忽然觉得,书里说卫弃像是修罗恶鬼、地狱艳煞有失偏颇。
他分明像是一尊血菩萨,看似仙姿玉貌、温润雅致,实则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动万国血色。
姬华下意识想往后退,卫弃却一直按着她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姬华心如重鼓猛砸,一时,不想和这样的卫弃亲近,一时,又担心自己忤逆他的心意迎来死亡结局。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其余什么都不值一提。
眼睛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
姬华缓声道:“卫君稍待,妾身先为自己宽衣。”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解开身上的喜服,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卫弃的大手都如五指山一般,不可撼动分毫。
姬华惴恐:“卫君?”
卫弃看着她,似乎在以眼神一寸寸描摹姬华的眉眼、肌肤,他忽然用力,拉着姬华的手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再翻身一压,将姬华往铺着层层叠叠丝绸的喜床一按。
喜床柔软如云,倒不会硌到姬华的肌肤,她整个人都好似要半陷下去,钗环洒落,云雾般的长发散在喜床上。
姬华声音微颤:“卫君何意?”
卫弃道:“孤看出来了,你根本不会,与其让你耽搁时间,不如孤亲自来。今夜孤很忙,还要去审讯扰乱黄泉渡的贼人,没时间耗费在上面。”
那可以不做啊!谁求着你做了?!
姬华在心底腹诽,可她害怕卫弃,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只能道:“可、可卫君也不会……卫君今夜还有事,还是让妾身来侍候卫君吧。”
和卫弃看出姬华不会一样,姬华也很容易就看出卫弃不会。
男人会不会这种事,就像兜里有没有钱一样,根本瞒不住。
却见卫弃淡然道:“这种事有何难?不就是……”他俯在姬华耳边,毫无羞耻之心道,“躺下,配合,让我进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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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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