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寒潭中拎出个木桶,又盘腿坐下,开盖,自浓烈的血腥气拿出颗残缺的头颅,头颅自额往上被削平了。
铁勺挖进头颅的断面,舀了一勺,于皮上薄薄抹了一层,再用手抹匀:“抹上脑浆,里头的油脂会让干皮软化许多,脑浆要现取,这是昨天刚宰的,还算新鲜。”
她像是得意于自己的手艺:“我原是皮影戏师,祖传的绝活儿。”说着,哼起小调来。
伯裘漠然转过脸,却见詹小哥惨白着脸,呆呆的,像是害怕,又不全然是怕。
“允文?允文!看着我!”
詹小哥目光转向他,眼眶里一滴泪随之掉了下来。
奇怪了,地狱众景他见得多了,也畏惧刑法之惨烈,可并没有感觉悲伤——不过是鬼犯偿还人间的罪孽罢了,即便害怕,天亮了也只当做了场噩梦;
况且养颜堂也制皮,皮囊出自恶鬼,又被鬼所用,这东西从身上脱下来,也不过是件死物......是故他进了洞窟,也没有什么实感。
可这会儿,他听着皮匠愉快地讲述取皮制皮,看那颗割下不久的头颅,火光之下,似乎能看到涣散的瞳孔,突然觉得无法承受,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欲呕。
为什么呢?因为取自活人吗?还是震惊人心之歹毒甚于恶鬼?
看到伯裘担忧的神色,詹小哥回过神来:“哎?”
伯裘陡然生出恨意来,也后悔不该多问。正要对他说什么,老者端了只碗过来:“时辰到了。”
麻脸汉子涎着脸接过,阴影笼罩在伯裘身前:“喝了这个,一会儿脱皮能少痛一点,怎么样?贴心不?”
后面的娥娘“哇”的一声嚎哭起来,被尼姑塞了个破布在嘴里。
见伯裘冷着脸不做声,又换了副凶煞神色:“你是老实点儿自己喝?还是要我硬灌给你?”
詹小哥有点着急,伯裘看着他,轻轻说了句:“没事。”
“俺就觉得你俩不对劲......”麻脸汉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二人,放下了碗,转脸问老者,“这两个宰之前能先让俺玩玩不?别浪费了。”
老者瞥一眼娥娘,咧开黑洞洞的嘴:“放着大姑娘不玩,要玩这个?”
尼姑插话道:“老丈还不知道他?把大姑娘剥了他才得劲,平时就是个软蛋!”
麻脸瞪了尼姑一眼,又朝老者猥琐地笑:“这不是没搞过,想尝个鲜么,保证不耽误事儿!”
詹小哥呆住了,又有点儿犯恶心,伯裘眼睛沉在阴影里,看不出神色。
“你瞧这个,这张脸,啧啧......”麻脸汉子五指按在伯裘头上,将那张脸转给老者看,又指了指旁边的詹小哥:“还有这个,嫩得笋尖儿似的,那屁股,你别说,俺......”
话没说完,突然像被毒蝎蜇了般缩回。他瞪大眼珠,看着自己掌心冒出缕缕青烟——皮肤下竟透出幽蓝色的光,仿佛有团火在血肉里燃烧。
麻脸汉子尖声惊叫着,整个手掌像烧着的纸,裂出焦痕来,痛得跌跌撞撞扑到水流之下。
泉水冰冷,火焰却怎么也浇不熄,反而往手腕上蔓延。
另两个贼人吓傻了,尼姑跪在火光里,不停拨动念珠,魔怔一般反复念叨:“鬼......鬼火......鬼火......”
老者反应过来,抽出柴刀,往麻脸手臂上砍去。断臂掉在脚下,鲜血伴随着惨叫喷涌出来。
火似乎是止住了,麻脸汉子缓了一瞬,忽又滚倒在地,五官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他喉中喀喀作响,俄而,有幽蓝火星从七窍中喷发出来,眨眼间,整个人像个漏了洞的破皮袋子,火焰从破洞里冒出来,将他包围了。
漫着死气的洞窟,被凄厉的惨叫和炽烈的火焰给吵活了。
老者哆哆嗦嗦的嘴唇里,吐出“妖人”二字,退到了十步开外,见伯裘站起来,蓝焰缠身,捏指成刀,一刀扎进了尼姑后心,将她钉成个跪地合掌的火人,又转眼望向自己,顿时变得面无人色。
他拔腿狂奔,没出几步,就被一堵火墙拦住,绝望地吼叫一声,转身冲到了亭子后面,顺着长满青苔的岩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那里悬着根绳子,直通山顶。
亭子外挂着把弓,伯裘走了过来,取了弓,手里的狐火凝成箭矢,搭弓上弦,一簇火焰射了出去,有破空之声,直中贼人小腿,老者惨叫着从岩壁坠落,见无处可逃,便匍匐在地连声告饶。
洞中静了几分,山涧之下,麻脸汉子和尼姑已经变作灰烬,被泉水冲刷着,只在潭边留下几处黑灰。
火焰在老者腿上穿了一个洞后便已熄灭,他趴在地上,拖着断腿哀叫。
伯裘却没有管他,走去解了詹小哥身上的绳子,将人搂了搂:“还好?”
詹小哥搓手跺脚,针扎似的麻痒,他摇摇头,贴着伯裘温热的身体,汩汩跳动的脉搏,感觉僵硬的四肢慢慢活了过来。
“这鬼地方太冷了。”声音闷闷的。
伯裘将他的手捧在掌中,细细揉搓:“我们尽快离开这儿。”
等他缓过来,伯裘去收拾东西,料理哀嚎的老者。
詹小哥帮身后的娥娘解绑,女子无声无息,像是晕厥了过去。他背起她,只觉得轻的不可思议,走到栅栏门前,伯裘已经开了门,牵了骡子过来,他一手提着詹小哥的药箱,一手拎着老者的一条好腿,任其在地上拖行。
将娥娘扶上骡背,詹小哥回头望去,洞窟里的亭子和杂物,都燃起了狐火,幽蓝色的火焰跃动着,照出岩壁的朱红,色彩斑斓,于星空之下,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美。
他们顺着山洞往外走,洞极窄,只容一人通过,伯裘殿后,拖行的老者不时撞到洞壁,痛叫不绝,詹小哥在前面牵骡,挽着缰绳的手还握着个火把,另一只手虚浮着骡背的娥娘。
火光下,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黑影之中也有骡子的,但它背上光秃,像是并没有驮着什么。
“允文?”伯裘叫他。
詹小哥低低应声。
“后悔来这里吗?”
“......不后悔。”
伯裘静了静,又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画皮鬼的尸骨不在这里。”他在阴曹司取了画皮鬼的魂印,却没有感应到她的肉身。
“唉,看来她果然是引我们来杀贼的。”
“不过她确实就在洞窟里。”
詹小哥顿了顿,才说:“我知道......”
他回头,见伯裘目光投在骡背上。洞顶的水滴落了下来,打在娥娘脸上,她静的像死去了一样。
两人早就有了默契,只一眼,詹小哥便明白,他是想顺手收拾这只画皮鬼——
他或许早就觉察到了,可自己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或许是从她冰凉的、轻若无物的身体,从消失的影子,或是从她调皮尖酸的话语里?
詹小哥也去看她,虚扶的手落在她背上,即便昏迷不醒,人也一直在微微颤抖,这鬼皮是假的,但恐惧显然是真实的。不似詹小哥的旁观,画皮鬼是真的经历过被生生剥皮,即便如此,她仍冒险回来。
见识过胭脂窟的歹毒,詹小哥对画皮鬼的感情有些复杂起来,甚至生出几分怜惜。
他对伯裘缓缓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你别动,我有办法。”
月华如练。
詹小哥去拽骡背上的姑娘,才拍了一下,娥娘缓缓睁开眼睛,月光下脸色青白,眼中惊惶仍在。
詹小哥:“已经出来了!”
娥娘四下看看,月色将山峦浸成一片冷铁色,嶙峋的怪石蹲伏在暗处。破败的草棚前,生了个火堆,棚下锡壶冒着白气。
她问:“跟你一起的那位呢?”
詹小哥指了指茅草屋,伯裘正在审贼人,他坐在门口,时不时地往外望几眼。
她爬下骡子,看他把骡子往官道方向赶:“下山去,没准会遇到好人家,你若是不想,就自己去山里讨生活吧,不过林子里没准有狼。”把那牲口当人似的嘱咐着。
灰骡子什么也听不进去,只顾着捡路边的嫩枝嚼。
有夜风掠过林梢,沙沙如低语,他们望着前方蜿蜒的小路,静了好一会儿。
“怕吗?”娥娘突然问。
“不、不怕!”詹小哥嘴硬,看向娥娘,是个不美不丑的姑娘,个子还不到他胸口,“你怕吗?”
“怕极了!”娥娘捂着胸口道,又长叹一声:“若是真的死在了洞窟里,只怕做鬼都要吓醒。”
回到茶棚,詹小哥往杯里倒了热水,茶杯是伯裘从草屋里翻出来的,没有什么关窍在里头,只是寻常农家的粗瓷杯子。
他将茶水推到对面,示意娥娘坐。
拖开长凳,刚坐下去,就发出轻轻一声“噗~”。
尴尬间,抬眼见提壶的手在抖,往上看,是詹小哥拼命憋笑的脸。
娥娘沉默着,却闻到隐隐有臭气。
詹小哥坐下,没说臭,却挥手在眼前扇了扇,捂住了鼻子,时不时瞟她一眼,像是怪她无礼,又勉强忍受的样子。
娥娘有些坐不住了,举杯用袖子掩着脸,臭气越来越浓,简直到了让人作呕的程度,詹小哥大睁着眼,惊讶大叫:“你长的小小的,居然放出这么臭的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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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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