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迟未晞躺在被窝,迟迟没有睡觉。
思绪一直停留在下午,那张隐隐熟悉的面孔,以及平安牌上篆刻的名字,她不断在脑海里细细搜寻着,好像还是能找到些许关于他的记忆的。
可不多,一点点,它们就像七巧板被切割而成的不规则碎片,东一片西一片,凌凌乱乱,模模糊糊,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将它们彻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平面。
迟未晞翻身。
如果从单方面知道他的契机开始说,他是她最好朋友的小舅舅。
迟未晞有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叫温嘉柠,两人相识于三年前。
那会儿刚上初一,课桌上,从小泡在蜜糖罐里长大的迟未晞仍因父母各自再婚的事而郁郁寡欢。
新同桌是刚从京都转学来的,说一口流利普通话,安慰她:“没关系啦,很快你就会发现,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迟未晞才不相信,仍是低着头,蔫蔫问她:“真的吗?”
温嘉柠认真:“真的啊,你看我,到现在我都已经拥有三个爸爸了。”
天呐,迟未晞诧异抬眼,边难过边吃瓜:“为什么啊?”
还能是为什么,温嘉柠尤为无奈地耸了耸肩,很自然就说:“当然是因为我妈妈结了三次婚啊。”
说完,她掰着手指头给迟未晞数:“我的第一个爸爸在京都,他呢,身居要职,我不能直接告诉你他是谁。”便压低嗓音,做简单陈述,“我原先是姓俆的,后来才改了和妈妈姓温。”
由她的眼神,迟未晞思考半秒后倒吸一口凉气,呆愣住。
听她继续补充着:“我爷爷和我外公是世交,我爸爸妈妈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的,说白了,我就是他们利益的产物。”
这话说得迟未晞不知道要怎么接,她的父母一路恩爱,是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从校服走到了婚纱,她张了张嘴巴,“啊”一下,又闭上,想了想才说:“你不是,你爸爸妈妈一定是很爱你的。”
“是吗?”温嘉柠不置可否,本是说爸爸的话题突然歪了一下,她坦荡荡,又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其实,我还有两个外婆。”
“啊?”这下迟未晞是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极轻极轻地咽了咽口水,她心想,新同桌的家庭关系真的好复杂。
温嘉柠扁扁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其实我外公和我亲外婆也没什么感情基础的,我妈妈说了,我们家就只有我小舅舅才是相爱诞下的产物。”
这...
迟未晞听得头大,只能说“哦”,可为了不让话题掉落,她赶紧接着问说:“你怎么突然转来澜城了?”
温嘉柠回:“我妈妈正在跟一个意大利男人谈恋爱,她没空管我,所以就把我丢给月月外婆了。”
“月月外婆?”
“嗯。”温嘉柠解释,“就是我现在这个外婆,她是我小舅舅的亲生妈妈。”
“因为我有自己的外婆,为了方便区分,刚好她的名字叫梅梳月,所以我就叫她月月外婆了。”
原来如此:“哦——”
可是,等等。
梅梳月,迟未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那么点点点的不敢相信,应该不会那么巧合吧。
可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梅梳月吗?那个在澜城生活的,港城珠宝世家的梅二小姐,梅梳月。
如果硬要攀关系的话,她偶尔也是能叫上她一声“梳月姨姨”的。
迟未晞试探问:“是住在亚港湾那个梳月姨...梅梳月阿姨么?”
“阿姨?”这个称呼令温嘉柠觉得好笑,不过差点点才到六十的年纪,叫阿姨也可以,只是,“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迟未晞:“她以前偶尔会来我们家总店吃早茶,每次来都会在楼下带一些杏仁饼和桃酥回去。”
“我小时候经常到楼下铺头拿奶油饼干吃,我见过她几次,她让我叫她梳月姨姨。”
“哦对了,每逢过年,她还会特意来给我派利是。”
“哇那这么说。”温嘉柠一脸惊喜,“我们其实很有缘分啊,不仅是同桌,而且你还认识我月月外婆。”
迟未晞跟着笑,短暂忘却了父母再婚的烦恼,点头认同:“好像是耶。”
“什么好像是,就是啊。”
“哈哈。”女孩子的友谊来得飞快,“诶对了,你想试试奶油饼干吗?我明天给你带。”
“什么样的?”
“淡奶做的薄脆,上面会撒点黑芝麻,可香了。”
“可以可以。”
“那我明天给你带,顺便再给你拿点杏仁饼和桃酥。”
“那我放学请你喝奶茶。”
“好哇——”
“诶,你知道吗...”
.........
思绪抽离,迟未晞只在这角角落落里搜寻到那么一点点的,关于温誉文的记忆,不算清晰。
可她有些印象,她是见过他的。
有那么一次。
那时候她上初二,周末不上学,她偶尔会去温嘉柠家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天。
依稀记得那是个还没被冷空气侵袭的冬天。
明明前一天还热得只需穿件短袖,没想到夜半一场雨,让气温直接骤降到了个位数,澜城变得又湿又冷,哪哪都漫着入骨的寒气。
迟未晞刚到温家别墅,还在换鞋,佣人阿姨便急急端来一碗姜汤。
温嘉柠跟在阿姨身后,十分需要好友和自己一起“有难”同当,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托着手里的碗,扁嘴说:“晞晞你也快喝快喝。”
迟未晞了然。
好友正处在生理期,她有轻微的痛经,无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有效的就只有这满满一碗红糖姜。
可她最不喜欢吃葱姜蒜。
更别提这一碗专由老姜片熬出的姜水了。
迟未晞赶忙把带来的黄油曲奇交给阿姨,接过碗,陪着好友一起“有难”共享。
一碗姜水下肚,温嘉柠总算是活过来了。
整个上午,两人在房间做功课,吃过午饭,温爷爷准备动身回一趟京都。
一行人站在玄关,温嘉柠抱着外公的手,叮嘱他回来的时候一定一定一定要记得带礼物,迟未晞无法对他们骄纵,只轻声道别,说着:“温爷爷再见,祝您一路平安。”
温骥平笑声爽朗,和迟未晞说过谢,又应起外孙女的话:“带带带,谁敢不给你带。”
梅梳月在一旁好笑。
看了眼温骥平,嘉柠喊他外公,晞晞说跟着她叫外公好像有点奇怪,便一直礼貌称呼他为温爷爷。而她呢,嘉柠喊外婆,晞晞叫姨姨。
各喊各的,真是很有趣。
没多久,吵吵闹闹的玄关终于恢复平静,现下已一点走过半,写作业是不可能再写的了,迟未晞和温嘉柠便决定去往后院的独栋书房。
两人没走多久,梅梳月带着佣人跟上了。
昨晚刚下过一场雨,今早又没太阳,此时天色昏暗,石子路面洇湿,干燥的书房大门前留下了几个潮湿鞋印,几人在门外换好拖鞋,梅梳月才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往里走。
入眼是成片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树影携雨滴婆娑,窗户往左是到天花的长排大书架,书架后方则是一片木墙,墙下铺一张灰色羊绒毯,做旧的煤油灯稳稳立在毯子旁边的矮方桌上。
由书架往两边看,是左与右,新与旧,明亮与昏暗。
佣人点好了松香。
梅梳月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游记,她没管两个小朋友,直接去往落地窗前的摇椅,再转头吩咐身旁的佣人,让她们往围炉里搁一壶花茶,她不喝,只让她们添水烧着,她要听那治愈的“咕噜咕噜”声响。
说着便盖上薄毯,翻了翻书页,老花眼镜一摘,嫌困,打盹去了。
迟未晞和温嘉柠则去了书架后方,那片不算昏暗的角落,温嘉柠依旧旋亮了煤油灯。
浅浅一束微光亮起时,迟未晞正将两杯芝士奶绿和黄油曲奇搁上桌,稍作整理,她们才跑去书架底下翻找新补货的漫画书。
很快,她们抱回了高高的一大摞。
时间不知过了有多久,没有人再发出声音,满室静谧里,弥漫着花茶香气的书房忽被一道声响打断。
管家轻敲木门,细微的“咚咚”声很快将梅梳月吵醒,刚要发作,看清外边站着的人,她眼神一嗔。
来了个祖宗。
轻微的响动引来了迟未晞的注意。
堪堪将书本往大腿上一搁,迟未晞背靠着书架的身体微转,手指顺势攀上木质书架的横边,而后微微弯下肩脊,使头能更低。
视线狭长,那边模模糊糊一道影,依稀能看见来人个高腿长,身上穿一件宽松夹克衫,黑长裤,他批着一身室外潮气走到摇椅前,半蹲下,隐约可见的帅气侧脸,有点邪。
很惊艳。
迟未晞不由睁大眼,可那缝隙实在是不够宽,她只好放弃继续朝那边看,转回身的同时,听见那人开口,悠悠叫了声:“妈咪。”
于是她得以知道,原来他就是温嘉柠口中那个“在国外念商科的”、“优秀的”、“上次给我带的礼物和这次居然是一样的”、“看不透”、“凉薄”、“狠人”、“出过严重车祸”、“月月外婆为他祈了平安牌,顺便给我们也祈了一个”的,有那么多那么多前缀的,小舅舅。
跟着梅梳月没好气,看似骂人的语调无不透着宠溺,骂他衰仔一个:“这么冷的手还要跑过来牵我。”
“你是想冷死谁?”
他慢条斯理,语调不含半分歉意,笑着对梅梳月说:“是我不对,我应该先暖暖手,再过来牵您。”说着他就要把手朝围炉里搁。
炉上茶壶边壁滚烫,吓得梅梳月赶紧一拍他的手,“啪——”没个正行。却又忽然忍不住,笑骂他:“真是惯的你。”
露着缝隙的书架不隔音,两人的对话全都落在迟未晞的耳朵,她觉得很有趣。
接下来便是一阵短暂的安静,迟未晞目光重新回到书本,没两下她又歪着身体去咬桌子上的吸管,嘬一口,咸咸的芝士奶香便融化在口腔。
身旁好友抱着本《蜡笔小新》,不知看到哪,突然就倒在地上“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四脚朝天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人翻了身的搞笑乌龟,迟未晞好笑,视线飘过去,余光忽地一暗。
她不由侧眸,微低头,才发现书架与书本那道缝隙虚虚有了遮挡。
黑色的长裤,她知道那里站着的是谁。
书架两侧一明一暗,室内松香勾着花茶香,头顶是不灭的灯,温誉文停在亮处,随手抽掉了上方的一本书。
而迟未晞坐在昏暗角落,不知为何突然染上了紧张,手指下意识给漫画书翻了页,一低头,发现是惠子的告白。
她正在对黑泽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竟是关于他的全部记忆。
一些命中注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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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七巧板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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