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太阳出来了。
十天？还是半个月？
林言颂在手机日历上数了数，整整三个月。
从异管局出来，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不太自然的白色光束照在穹顶，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微弱。
现在已是晚上八点。
“林组长，这么早下班啊。”不远处，路过的街道巡逻队成员小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附近买的，你喝吗？”
林言颂抿唇，嘴角勉强提起一丝弧度，“不用了，今天提早下班，我着急回家吃饭。”
最近几个月他的平均下班时间是凌晨一点。
林言颂住在单位分配的公寓楼，四周冷寂，夜间凉风冷得像刀割。
这里只有四座高层楼房，他住17栋。
早在公寓建造之初，出于安全考虑，设计者并不希望员工都聚居在同一地点。一旦发生重大袭击，大家一起玩儿完，局势将会陷入彻底的不可控。
因此附近的人也是少得可怜。
走进公寓，走廊里空空荡荡，到处弥漫着灰尘和冷空气的怪异味道。林言颂按下电梯，随后升至顶层。
公寓是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门打开后，一片狭窄的区域暴露在视线中。
门上安了两盏大瓦数的声控射灯，此刻却没什么存在感——所有的光线均被某个不可名状的物体遮挡，吸收。
那是，一团黑雾。
浓郁粘稠的黑将周遭的光亮尽数包裹，奇怪的是，它似乎刻意留了一寸，让林言颂总还能看清眼前的路。
黑雾大约早就察觉到了青年的靠近，几缕气息不易察觉地抖动几分。明明没有五官，却像是有双常人看不见的眼镜，整个身躯随着林言颂的移动缓慢转着方向。
走廊有道窗做得极高，常人需要借助梯子才能爬上去。
林言颂走到附近，常年的鼻炎实在经不起冷空气的侵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下一秒，开着的窗户陡然关紧，发出巨大的声响。窸窸窣窣的风声戛然而止，楼道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言颂没说什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
直到他顺利解锁进入家中，在回身关门的瞬间，才对着空气若无其事地说了句：
“晚上好。”
落锁的咔哒声响起，黑雾无风自动，身躯逐渐虚化，仿佛要消失在黑暗中。
然而，就在那道影子隐匿的瞬间，门口的猫眼陡然被暗色填满。
万籁俱寂，窥视无声无息。
-
客厅内，林言颂简单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打开罐头。
这是他的晚饭，最近一年都是。
面前是一台电脑，屏幕此刻播放着一档不知哪年的美食节目，画质稍显模糊，但饭菜的模样却十分诱人。
青年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去，灯光下，这具身体实在太过清瘦。
林言颂刚来单位那边，办公室还有不少人想为他物色对象，如今全都缄口不提。
此刻，青年正小口艰难吞咽着罐头里的一团味道难以描述的糊状物，双眼紧紧盯着屏幕。
现在是幻想时间。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了一通电话。
“你好，”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个沙哑粗犷的声音，“小林啊，回家了吗？”
“到了，有事您说。”
这位是他的领导梁镜，闻北市异管局清理大队的头儿，手底下分管着ABC三个清理小组，以及拥有特殊管理制度的S组。
林言颂是B组组长。
梁镜清了清嗓子，“那个…”声音似有迟疑。
林言颂放下手里的勺子，抿唇道，“您要是有什么想骂的就直说吧，我都听着。”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梁镜啧了一声，“小林，你看这是说的什么话啊…作为你的直属上司和前辈，我平常对你也不差吧。今晚之所以给你打电话，是有别的事——”
“局里空降了一位大领导，对我们清理队的工作很是关心，说是要和每个组长亲自聊一聊。”
“聊一聊？”林言颂扬眉，“这是什么骂人的新招吗？”
梁镜听他似乎没有立即拒绝的意思，语气又热切起来，“是啊！你也知道我们清理队在局里的地位，简直是猪狗不如、寄人篱下、零人在意…如今难得有领导另眼相看，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行行，”林言颂被他一连串的成语和哭丧的腔调弄得一身鸡皮疙瘩，“马上到位。”
他抬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正准备穿，却听梁镜那头忙道，“不用，我和领导的车一前一后，马上到你公寓楼下了。记住了，领导姓连，是我们异管局的副局长，你可别叫错了人。”
没等林言颂回复，梁镜便挂了电话。
嗯？副局长要来他家里，谈心。
还有这种好事？
绝对不可能。
林言颂心里盘算着，试图为此事找出一个合理缘由。
…等等。
一秒钟过后，某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门口。大门砰的一声打开，有什么东西恰好撞到另一边，缓缓顺着墙滑了下去。
呃。
林言颂又抬头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数字。
46、47、48…
他住在51层。
不速之客快到了。
现在的首要目标就是：不能让梁镜和连局看到这团黑雾。
因为它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人们通常称为怪物。
林言颂所在的单位，全称是闻北市异态生物调查管理局，专门负责怪物处理的相关工作。
作为异管局的员工，林言颂应与怪物不共戴天。
当然，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现实里，若非怪物主动攻击，他早就一溜烟跑远了。现实不是热血动漫，不会大喊着责任啊信仰啊什么的就不管不顾冲上去。
这团黑雾，根据林言颂的猜测，十有**是怪物——也没有人长成这样，对吧。
如果让领导知道他家门口就有一只怪物，而且还在门口一待就是三年…他的工作和单位分配的房子还要不要啦！
在异管局中工作，就算业绩再差也很难被开除，但这件事不一样。
与怪物为伍，是原则问题，很容易被停职调查的。
事实上，这只怪物已经在门口视奸他长达三年了。自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出现，它就一直赖在这儿不走。
起初，林言颂也尝试将它和平友好地请出去，比如写了一封长达万字的请求书并孜孜不倦地念了一小时。
然后发现怪物似乎根本听不懂他的话，顺便喜提鼻尖红色小球一枚。
可是现在……
林言颂走出门，转身看到门后藏着的怪物，对方不知是不是被门夹疼了，身体瑟缩着左右摇摆。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林言颂问这话，不是因为蠢，也不是太天真。
主要是他真没招了。
黑雾停顿几秒，忽然飘到他脚边，左右扭了扭。
这是…终于有反应了？
他本来都不抱希望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很好，现在更气了。
他本不想给彼此惹麻烦，所以没有找行动队的人上门清理，容忍怪物待在门口三年之久。
可这怪物不但装听不懂自己讲话，现在还敬酒不吃吃罚酒，难不成真要自己给他磕一个吗！
电梯还在向上运行，数字从50跳到51，旋即发出“叮”的提示音。
门要开了！！
林言颂在大脑里拼命搜寻能够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突然想到方才怪物被门肘击的场景。
也就是说，它是有实体的。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林言颂只用了一脚，怪物便顺着门口被踹进客厅的角落。
可以说是飞进去的。
来不及思考，林言颂连忙抓起先前放到沙发上的外套，包起怪物，扔进卧室，反锁好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嗯…连局您先等下，可能是小林想到要见您，有些…有些紧张，还在收拾呢。”
门口，梁镜看着林言颂家紧闭的房门，想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早该料到的，这几年林言颂就没干过几件正经事。
他的视线移动到猫眼处，突然发觉里面的景象非常清晰。梁镜凑近几步仔细看去，竟然能够直接看到房间内部的陈设。
“这人，猫眼都装反了，”梁镜尴尬地干笑几声，“还真是不拘小节啊。”
室内，林言颂喘了几口粗气，调整好呼吸来到门口，打开房门。
梁镜平日见多路人自然是不稀奇，反而是旁边这位连局…人生得那样白净，很符合林言颂对那些办公室领导的刻板印象。
“你好，我是连弋。”连局伸出手，向林言颂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林言颂抬手与他虚握，“连局您好，我是林言颂，目前担任清理大队B组组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屋子不大，家具摆放得有些局促。三人围着小茶几坐在沙发上，连弋一人坐在对面，梁镜和林言颂则挨得近些。
“只是简单地了解情况，林组长，你不必紧张。”连弋露出礼貌的微笑，温声道。
林言颂也不与他过多客套，“您有任何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
“林组长，听说你自六年前以笔面第一名的成绩考入闻北市异管局，在岗兢兢业业，从原来的C组组员一跃升为B组组长，实力很强。”
林言颂眼皮跳了跳，往日的回忆再次浮现，“哦，那个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当时我排第九，后来前八名听说岗位是被分配到清理大队，全都自愿放弃了，我就成了第一名。”
梁镜抬起茶几下的脚，在林言颂小腿处踢了一下，低声道，“你小子…”
“茶几是透明的，您注意点。”
“……”
连弋笑了笑，“林组长倒是直率，也很有趣。不过，虽然清理大队并非众人追捧的岗位，你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它，而且做得很好。”
“不过我有一个私人问题，，不知道林组长方不方便回答。”
林言颂：“您尽管说。”
连弋语气微顿，脸上露出几分玩味，“林组长是孤儿出身，这么多年一个人生活，深居简出，也没见身边有朋友，或者伴侣。难道就不觉得孤单吗？”
呃…这波原来是先礼后兵啊。
连梁镜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连局，你就别取笑小林了，他就是个内向小孩，平时和人的交流是少了些，但贵在踏实肯干。”
“那林组长呢，”连弋一脚踹翻梁队的台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林言颂其实没懂这位连局的问题有什么目的，他也懒得去琢磨。
“哦，那确实。”
摆上台面的敷衍。
关于林言颂私生活的话题到此为止，接下来连弋倒是没有继续逼问，仅就B组今年业绩下滑的问题与林言颂展开了深刻讨论。
临走时，连弋与梁镜起身，林言颂也跟着站起来送客。
“或许是局里对清理大队不太重视的原因。回头我会开会再次重申，局里所有部门人人平等，从态度到用度，一律公平相待。
另外，最近局里会有人事调动，可能会接触新的人，林组长能接受吧？”
连弋笑容不改，平淡开口。
就他们这个号称“新人地狱”的清理大队还能有人愿意下脚？
林言颂是不太相信的。
“好的，”林言颂还是点了点头，跟了上去，“我送您。”
几人进入电梯，快到一层时，连弋陡然出声，“林组长，家里一直是你一个人在住吗？”
林言颂不假思索，“是的。”
“这样啊，”连弋没有回头，林言颂只能瞧见他的背影，“家里似乎有股特殊的味道——尤其，是门口。”
这话有些怪，梁镜忙跟着找补，“肯定是小林这小子一个人在家没有仔细搞卫生，回头我会好好督促他的，真是抱歉。”
跟在后面的林言颂没说话，直到梁镜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回过神，“好的。”
送走连弋，梁镜没急着上车回家。
两人站在公寓楼下，梁镜兀自点了一支烟，偏过头吐了几个眼圈，转头看着林言颂道，“这位新来的领导…你还能顶住吧？”
“嗯。”
“哎，我听说他背景深厚，好像还是什么…特殊能力者。你知道特殊能力者吗？那都是我多少年前上学的时候在课本上看到的。超能力，多新鲜啊！难不成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嗯。”
“希望这位连局能说话算话，给我们清理大队多拨点经费，我就谢天谢地了。被骂了这么多年清洁工，怎么也得支楞一回。”
“嗯。”
“臭小子，你愣着干什么呢！”没有连弋在场，梁镜一拳打在林言颂肩头，疼的青年皱起眉。
“听见了听见了…特殊能力，真有那么神奇？”林言颂半开玩笑地说着，他不怎么信这个。
梁镜冷哼一声，“万一真有，我们闻北市的异管局就崛起了。算了，不说这个，难得来你家一次，不请我喝两杯？”
说罢，没等林言颂递话，梁镜自顾自地要拉着林言颂上楼。
林言颂站在不动，“那什么…我今晚不太方便。”
“那什么时候方便？等你八十岁退休就方便了是吧，非等我入土为安了再在我坟头烧点纸钱才能彰显你的深情厚谊？”
“房子我买不起，现在住的还是单位分配的。不过，纸扎的倒是能给你烧几百个。”
两人闲扯着进了林言颂的家。
“快快快，去拿酒！”梁镜催促着。
林言颂不常喝酒，家里只放了几瓶。他来到厨房开始寻找，一时也有点犯难。
太久了，实在忘记塞到哪里。
另一边，梁镜在客厅转悠着，又走到门口嗅了嗅，“奇怪，你这门口除了一股冷风灌进来的锈味儿，也没别的了。连局怎么还明里暗里骂你不干净呢…”
忽的，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声音不小。
林言颂的卧室门坏了有段时间，开关门总有尖锐的声音响起，所以向来是开着的，只是因为今日事发突然，这才关上。
梁镜听见了，林言颂也听见了。当然，还是前者距离卧室更近。
于是，当林言颂从厨房抱着酒匆匆走来时，看见的便是梁镜将手搭在卧室门把手上的一幕。
瞬间，心脏骤停。
林言颂快炸了。
“别——”林言颂刚出口，卧室门已经被梁镜打开。他伸手按下墙边的灯，室内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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