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相接的触感令沈晞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险些将傍晚时勉强饮下的汤药吐出来。
她猛然起身,下意识地用力挣开那只手,不慎踉跄几步带倒了身侧的矮凳,发出沉重而突兀的动静。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她,一半好奇,一半责怪。
唯有了然一切的沈望尘,目光中出离愤怒。
可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发作。
沈晞正是拿捏准了这一点,忍着恶心对江氏请辞:“母亲,我今日与二郎出府不慎受了凉,这会身子忽然不适,想先回去了。”
藏在袖子里的那双手紧握成拳,强撑着最后的体面。
江氏蹙眉,本要训斥几句,可转念一想,这丫头背后还有个谢闻朗撑腰。
谢家那个小公子无法无天,性子跋扈,倘若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荒唐事来。
暗地里给沈晞一点苦头吃还好,若真闹到明面上,这丫头稍微告个状,再累及沈望尘的仕途就太得不偿失。
思及此处,她不免生出火气。
沈晞人还未出阁,自己倒要因她未来的夫家处处受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京城名流权贵如云,沈家在其中不过蝼蚁,唯有沈晞是他们攀上卫国公府唯一的机会。
江氏无奈,只能把怒气强压下去,面上敷衍地关心几句就放了人。
等她一点头,沈晞一刻也不多留就匆匆离开。
身后的沈望尘本还想追上来送几步,却被江氏喝止,硬生生摁了回去。
冷雨越发肆虐,夹杂着寒气倒灌进衣领,沈晞顾不得撑伞,几乎一路急奔回了院子。
砰地甩上门,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
双手毫不犹豫浸入刺骨的水中,转眼就泛了红,可她好似感觉不到冷,近乎麻木地搓洗,一遍又一遍,始终洗不干净那股恶心的触感。
终于,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见停,反而愈发用力。
直到清澈透底的冰水飘出一抹殷红,后知后觉手已破了皮,沈晞才终于停下来。
一瞬间,身体仿佛被抽空所有力气,再也撑不住,只能慢慢扶着桌子滑下,跪坐在地。
寒气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比扼颈还要窒息的痛苦化作刺棘,将她层层缠绕包裹,密不透风,不曾留出丝毫喘息的空隙。
颈间的伤痕又在隐隐作痛,沈晞下意识伸手,冰冷的指尖却触到了一抹粘腻。
她一怔,才想起来是谢呈衍送来的药膏。
依旧泛着清苦,竟意外缓解了胃里的恶心。
沈晞盯着指尖的药膏出神。
沈家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眼下,只剩谢闻朗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有卫国公府做靠山,不论是江氏还是沈望尘,谁都不敢再对她做什么。
只要谢闻朗娶了她,这场漫长的梦魇就能终结,所有都可以重新来过。
指尖轻轻捻动,漫无目的地将粘腻的药膏均匀涂抹在指腹,清苦气息弥漫,沈晞却觉得分外安心。
她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寒风掠过,与无边夜色的声声叹息重叠。
这般一闹腾,到了半夜,沈晞果不其然又烧了上来。
稀里糊涂坠入梦境,光线昏暗辨不清周遭景象,理智亦逐渐混沌,可身后的胸膛依旧滚烫,交缠难分。
这次,沈晞眼前放了面足有半人高的琉璃铜鉴,她下意识知晓镜中会映出谁的样貌,于是刻意扭头,不肯去看。
然而一只手从身后探来,扼住她的下颌,指腹粗粝,强硬地将她脸掰正,迫使她不得不看向那面铜鉴。
烛火绰约,从镜中,沈晞看清了厮磨在颈侧的那张脸。
赫然是谢呈衍。
下一瞬,身后的人拉开些许距离,沈晞终于得以喘息。
可紧接着,一股寒凉的触感顺脊骨四散,从她的后颈缓缓滑下,留下一道细微的水痕。
沈晞被激得浑身一颤,却被人牢牢制在怀中动弹不得。
湿热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侧。
“这是惩罚……”
身后的人溢出轻笑,随着一声低哑的呢喃——
“弟妇。”
含混不清的声息落下,转瞬消散于黑暗。
沈晞陡然睁开眼,冷汗如瀑。
自那日之后,她病了足有半月才痊愈,夜里虽不再高热,可这些荒唐亵渎的梦并未终止。
梦中景象变换良多,唯独那个人,从没变过。
一直都是谢呈衍。
*
一入冬,便再难寻得生机。
然而,谢闻朗外祖薛家的那处梅园,其中红梅却开得正盛,一眼望去,如成片浸在夕阳中燃着火的云霞。
谢闻朗担心沈晞成日闷在府中无趣,又刚巧遇上外祖母薛老夫人的寿辰,便特意给沈府递了帖子,邀她出来沾沾人气。
沈晞自然不会拒绝。
薛家世代为官,已是朝中老臣,势力盘根错节,从未有过败落之象,甚至连当今东宫身上都流着一半薛氏血脉。
谢闻朗的父亲卫国公能平步青云到如今的地位,背后也少不了薛家帮衬。
薛家如日中天,以沈晞的身份,还没能到薛老夫人面前露脸的地步。
不过谢闻朗对她的事情最是上心,知她喜静,自己又不便作陪,就专门找了个信得过的女婢引她在梅园散心。
此举虽好心,可沈晞不是他,万不敢如此放肆,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哪能在这种日子于薛府乱晃。
于是,好言劝了那女婢回去给谢闻朗传话,沈晞则顺她所指宴席的方向而去。
前面即将开宴,梅园中见不到人影,可沈晞才沿着那条小路一转,竟冷不丁地遇上了对面而来的沈望尘。
沈晞已避了他好几天,在沈府中都没碰过面,不曾想居然在这遇上,她面色微冷,脚步一顿就要离开。
沈望尘却拦住她,身处薛家,沈晞不敢闹出什么大动静。
“大哥寻我有何事?”
她神态冷淡,后退两步跟沈望尘拉开距离。
沈望尘拧眉,他最厌恶的就是沈晞这副模样。
分明恨他入骨,却偏要装出兄友妹恭的假象,明知自己不是沈家人,却还要死守着沈晞这个身份不放。
他没见过比她还要能装的人。
可毕竟多日不见,沈望尘短暂做了回好兄长,关切道:“你的病如何了?”
“好了。”
一问一答,沈晞语气平静,像只没有感情的木偶,沈望尘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抗拒,不再问这些没有结果的话。
“我送你旁的东西扔了便罢,那只鸟雀木雕为何也扔了?”
谢闻朗派人当着他的面给沈晞送完衣服的第二日,沈望尘就跟着送了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她那儿,其中有只木雕,鸟雀样式,脑袋圆滚滚的,瞧着栩栩如生,很是憨态。
但她看都没看一眼,当场丢出门,让人将残骸一并原路还了回去。
话音才落,沈晞藏在袖中的手不由一紧,压着喉头的恶心:“我最讨厌这种扁毛畜生,一点都见不得,大哥擅作主张把那东西送到我屋里,还不许我眼不见心不烦吗?”
“好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你烦的到底是那些雀还是……”
最后那点话,沈望尘没能说出口。
沈晞嘲讽地看他一眼,不再虚与委蛇下去:“大哥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是么?”
见她露出刺,沈望尘也变了脸,走上前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徒劳无功,这点跟你那生母真是如出一辙。她当年怀着野种还要想方设法给父亲做妾,而你,放着好好的沈家贵女不做,反而费尽心机地攀上谢闻朗,果然都是不知廉耻的下贱货色。
你真以为卫国公府的小公子会三书六礼娶你过门吗?除了沈家,你哪还有地方可以去,我的好妹妹,别天真了。”
如同毒蛇吐信,他掺杂着几分冷笑的话让沈晞顿时脸色一寒,压不住的气血猛地全部涌进灵台。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一支发簪藏在沈晞的宽袖之中,指尖一动,那发簪尾部却如剑鞘,被缓缓推开。
太阳照在身上感受不到暖意,只映得寒光闪过,竟是把发簪样式的精巧利刃。
沈晞眼底幽沉,理智被冲散,脑中一片空白,只凭借着本能握紧发簪。
偏在此时,余光瞥见了一角衣袍,沈晞被惊动,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姿立于长路尽头。
虽辨不清神态,但她还是认出了来人。
谢呈衍。
两道目光相撞,她心若擂鼓,理智瞬间回笼——他到底……听见了多少?
谢呈衍被发现,却并没有打算避让,反倒径直而来。
下一瞬,熟悉的声音响起:“家母邀沈姑娘一叙。”
说完,立在五步远处,微微侧过身,为沈晞让出窄道。
隔着早冬寒凉的空气,那双眼睛直直注视着她,疏离肃穆,让人没由来的信服。
他的声音算不上凶,极轻极淡,可就是透着不言而喻的威压。
长在京城,世家贵胄沈晞见多了,独独站在那儿就能让人噤若寒蝉的人中,谢呈衍是最年轻、最凌厉的一个。
沈晞头一次意识到谢闻朗口中的兄长待他极好是何意思——半月前将军府初见,他委实比现在温和太多。
一旁的沈望尘也注意到他:“谢……”
话还没出口就被谢呈衍强硬地打断,从头到尾都没有往沈望尘那里扫半道眼风,只是好耐性地又催了沈晞一声。
“沈姑娘?”
淡漠神色不偏不倚地撞入她眼中。
沈晞不再犹豫,坚定走向谢呈衍,将那道阴鸷目光抛在身后。
跟着谢呈衍绕过两道弯,两人刚拐出沈望尘的视线,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沈晞顿住,愣神间,眼前已被他宽大的身形遮去光线,只留一小片阴影,谢呈衍步步逼近,她整个人彻底被覆在他的影子下。
谢呈衍的指尖隔着两层衣袖点在她手背上,微微施力,把利刃一寸寸推回鞘中。
沈晞一窒,耳边落下声低哂。
“手里藏的东西,得拿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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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弟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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