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细细的烟悠悠飘着。
贺予星拿着烟,眼睛没有聚焦地望向江面。
她穿着黑色修身长裙,扎了个低低的丸子头。
一股风吹来,贺予星颊边的头发被吹动,她皱了皱眉头,又吸了一口烟。
程墨站在一旁,看着予星嘴边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
“你也抽烟了,我真没想到。”
贺予星回过头,瞥了程墨一眼。
“当时装了那么久,连我自己都信了。”
“那个时候,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吧?”程墨也望向江面道。
“坦荡没有那么简单。”贺予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程墨没有接话。
“对当时的我来说。”过了十几秒,贺予星轻轻地呢喃着。
“对谁来说不是呢?”程墨定定地看向贺予星的侧脸。
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予星的发丝上,隐隐约约透出她的脸庞似有泪光闪过。
她的身影站在路灯下颤动,程墨看不清她的脸。
“你以为他喜欢的是这样的你?”程墨问道。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啊。”
贺予星忽然笑了。
“一旦我展现脆弱,他就无影无踪了。”
贺予星调笑着,掩饰心中的酸涩。
“他不懂得这些,他不知道要怎么办。”程墨仿佛在回忆些什么,慢慢地吐出了这句话。
“你不该告诉我这些的。”
过了许久,贺予星的声音才响起。
“我以为你会为此高兴,至少能让你这些年好过一点。”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贺予星把烟掐灭,回头看向程墨。
程墨和她对视着,女孩的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因为你没有喜欢错人。”
程墨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贺予星闻言,把头转回江面。
“你怎么这么肯定?”
“至少我没见过哪个男生有他这么难过。”
程墨点了支烟。
“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了林昔之?”
贺予星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只有你把她当回事。”
程墨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像任时远这样的人,闷葫芦一个。如果你不打算理他,他只能自己憋着。而且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倾诉这两个字。”
程墨转了个方向,吐出口中的烟。
“在那之后他从来没有找过我。”贺予星的声音传来。
程墨皱起眉头,走到贺予星身边。
“你说出了那样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再来找你。也许他觉得这是你的要求、你的命令,总之如你所愿,他做到了不是吗?”
话里满是讽刺。
贺予星无话可说。
“他从来没有和我们提起过你,这是我最奇怪的事情。”
程墨转了个身,自顾自地在贺予星身旁边走边说。
“他为什么从来不提起你?”程墨站定,看着贺予星的背影,指尖的烟灰被风吹散,飘在黑暗中就像一场小雪。
贺予星没有转身,眼睛依旧定定地看向江面。
你现在不是很幸福吗?还想那些做什么?
所有人都这么问。
他们不明白,有的经历不会因为如今的生活就淡去,有的痛苦不会因为如今的幸福就消散。
他们总说,人要向前看。
可是回忆里的水总是如影相随,一滴一滴渗入她的梦里。
还想那些做什么呢?
那些湿漉漉的记忆,掺杂着不安、怀疑,散落在岁月里。
每当世界波光粼粼,她就会回到过去。
贺予星一直很喜欢一首粤语歌,叫《春娇与志明》,记得复读那年,广播站第一次播放的时候,她从睡梦中惊醒,掏出手账本迷迷糊糊地写下了那唯一一句听懂了的“等待UFO纵有变数”。
“走走走!”后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催促,低低的,夹杂着椅子移动的声音。
十八岁的贺予星往后把手账本合上往后一看,只看到五六个身影涌出门去,抱着篮球的一只手消失在后门边。
其他还趴着的同学们也听到了声音。
“谁啊……吵死了……”有几个同学不满地嘀咕着。
班级里的同学们陆续站起身,有的脸上还留着红红的睡印,脚步摇晃地往门外走去。
又是体育课。
贺予星扁了扁嘴,最讨厌体育运动,每次测跳远她都要等班级里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才测,不是因为低调,只因为她那成绩还没人长,得说两句好话才能勉强得个及格。
同桌杨柳也醒了。杨柳本人并不像名字那样诗情画意,她皮肤黑黑的,身形矮矮胖胖,很爱笑。
从一开学,贺予星就和杨柳形影不离。她们是彼此在这个班级认识的第一个人。
“我们走吧!走过去还要很久嘞,不早点去的话跑步就只能排最后面!”
贺予星早就已经摸清了跑步的门道——排得越前面就越不觉得累,虽然算是一种变相的心理安慰,好歹也有点用。
杨柳痛苦地仰起了头,揉了两把刘海,也不管眼睛都没睁开就拉着贺予星往外走去。
绕过小小的人工湖,穿过小小的树林,快走到田径场门口的时候,恰好有几个男生从篮球场下来走在她们前面。
“我的天呐,这也太热爱了。”杨柳轻轻地说。
贺予星看着他们湿透的后背,点点头着说:“不然也不会和我们一个班了。”
话音刚落,两个女生就相视大笑。
她们俩都是第一次高考失利才来到复读班的,杨柳没有到一本线,而贺予星则想为自己梦想中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再努努力。
笑声太大,引得前面一群人回过了头。
两个女生立马闭上了嘴巴,边无声笑着边小跑进了田径场。
“看什么呢。”蒋相逢抱着篮球,用肩膀撞了一下落在最后的任时远。
任时远看着田径场上两个跑动的背影。
“这是人类能发出来的笑声吗?”
蒋相逢顺着他的眼睛看去。
“哦,这是我的两个前桌啊。她们确实很……”
没等蒋相逢说完,任时远已经走远了。
“乐乐!诶!我话还没说完呢!”蒋相逢拔腿直追。
如今的体育课相当温和。
体育老师是一个年轻人,不会过多为难学生们,甚至经常坐在一起聊天。自由活动的时候,男生们一窝蜂跑去了篮球场,女生们则在石头上坐着聊天。
贺予星靠在足球场的球门上,嘴里念叨着下一节语文课上课前的讲话。
这个语文老师很有意思,在如此紧张的复读环节,她依旧在每节语文课开始前会抽出五分钟给同学们来介绍任何一件热爱的东西,今天轮到贺予星。
贺予星要讲的是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纠结了很久之后,她还是决定脱稿。勇敢这一次才能勇敢下一次嘛,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念叨了一整节体育课的讲稿,念叨过了小树林,念叨过了人工湖,念叨回了教室。
“你肯定可以的,别紧张!”
杨柳鼓励道。
“真的吗!你也看出我有天赋了?”
贺予星挑眉笑着看她。
“那倒不是。主要你这都念一路了,我都要会背了。”
杨柳说完就跑。
又念叨了一整套眼保健操,贺予星上台了。
刚开学,同学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
语文老师将讲台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贺予星。
贺予星扫过全班同学的脸,他们有的好奇地抬头看着自己,也有的撇了自己一眼就低下了头。
贺予星看到杨柳用口型无声说道:加油。
她咬了咬牙,笑着开口。
因为脱稿,贺予星的眼睛只能一直和同学们对视。
密密麻麻的脸,密密麻麻的眼睛。
“可能我们每个人都会和乔峰一样,执着于某件事情,到最后实现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贺予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着。
当她的视线停止移动,直视前方时,看到了一张脸。
他坐在教室中间一排的最后面,仰头看着自己。
一张格外熟悉的脸,好像在体育课前见到过,看来是热爱篮球的其中一员。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身体却坐得格外端正,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予星。
远远看去,那双眼睛就好像漆黑的夜空,望不见分毫白昼的痕迹。
贺予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自己仍然从未忘记过这一双眼。
因为不想露怯,贺予星也直视着他。
不知道看着他讲了多少句话,贺予星移开了视线。
在那一天,贺予星发现原来上台讲话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
“这个人是谁啊?”
下课后,贺予星悄悄问前桌卢映雪。
卢映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生,瘦瘦小小的,林黛玉的身材却有着鲁智深的豪气。她有着一手好字,最喜欢用自己仙风道骨的字体抄录文言文。
贺予星知道那个男生不是自己高中的,那么大概率就是卢映雪那个高中的了。
卢映雪偷偷回头瞄了一眼。
“啊,我们高中的,任时远。”
“老出名了。”
她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
杨柳凑了过来:“为啥出名啊?”
“当然是那张脸蛋了!”
“好多人在他身上栽了大跟头,这家伙不理人的。”
“嘿嘿,非洲和他熟,等着!”
卢映雪说完就朝教室后方招了招手。
钱舟是我们班最高的人,一米九的身高配上黑黑的皮肤和瘦瘦的身材,和非洲这个绰号非常匹配。与众不同的是,钱舟心思细腻得很,平时也爱说爱笑,又因为是卢映雪的好朋友,我们一开学就认识了。
一下课,卢映雪就把非洲叫过来问了一大堆问题。
贺予星在卢映雪旁边低着头,心里暗骂这姐妹也太明显了,可千万别怀疑到我头上啊,我真的只是浅问了一句而已。
非洲吃惊地看着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雪哥,你……”
非洲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张着嘴更震惊地看向贺予星。
“难道是大星你……”
贺予星猛然抬头,装作茫然地问:“我怎么了?”
卢映雪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也瞪大了眼睛,瞄了贺予星一眼,毅然决然地说道。
“怎么了,不能问吗?”
“没有没有,但是你问得也太多了。我就直接告诉你——你担心的事情全部都不存在!”
“OK!谢了!晚上请你吃饼干!”卢映雪豪迈地挥了挥手,又冲贺予星诡异一笑,大步流星地出门上厕所去了。
非洲转过身挠挠头,挤眉弄眼地用口型问贺予星:“啥情况?”
贺予星冲他摇了摇头。
“可别告诉当事人啊。”贺予星轻轻补了一句。
非洲向贺予星比了个OK的手势,回教室最后跟男孩子们转篮球去了。
非洲走后,贺予星坐在位置上撑着脑袋,越想越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颇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忽然,一个篮球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贺予星的脚边。撑着脑袋发呆的贺予星下意识就伸出了脚,想把篮球撇回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了贺予星的视野里,球被他先一步握在了手里,而贺予星的脚就在不到十厘米远的位置。
她尴尬地收回了脚,抬起头准备看看是哪位仁兄。
就当贺予星头抬到一半,余光撇到对方脸的时候,她就决定不抬头了。
果然不能背后议论别人,她实在心虚得很。
难道刚刚他听见了?
这么聪明?卢映雪随便问了两句就能猜到是我问的?
贺予星装作发呆的样子,继续撑着脑袋,默默地收回了脚。
“乐乐,捡了球还不回来,干啥呢!”不知谁的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
乐乐?这不是小狗的名字吗?贺予星没忍住,笑出了声。
忽然,贺予星意识到旁边的人还没走,心里一个咯噔。这个时候选择继续发呆的话就太离谱了。
“乐乐?”贺予星笑着抬头看向他。
他抱着球,眼神从球上移到了贺予星的脸上。
……
原来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球。难道是看球有没有被自己踢脏?
贺予星心里暗骂了一万句脏话。
等贺予星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卢映雪的情报也太准确了吧,真的不带理人的。贺予星第一次对小道消息感到钦佩。
再也不随便笑了。
“这人啥情况啊?”杨柳在边上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贺予星会主动和不认识的男生说话,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没有理她。
这个时候,卢映雪也回来了。她一边抽了张餐巾纸擦手一边凑过来。
“啥情况?那哥们兴师问罪来了?非洲嘴也太快了吧。”
说着又用力地抽了两张纸,就好像抽的是非洲一样。
予星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她俩。
“再也不会勇敢了。”
“多大点事,陌生人而已啦。”杨柳满不在乎,掀起桌板找下一节课的书。
“无需在意,就同学而已啦。”卢映雪转了回去,趴着准备能多睡一秒是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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