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门在身后重重合上时,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上一秒明明是夏夜的卧室,空调呼呼吐着冷气,墙上的电子钟跳在十一点十七分。下一秒,脚下的地板就从冰凉的瓷砖变成了潮湿黏腻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烂落叶混合的怪味。
我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
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四面灰扑扑的墙,和一扇紧闭的木门。门上嵌着一块长方形的玻璃,像老式教室的门,玻璃浑浊,只能勉强看到外面是条同样昏暗的走廊,两侧排列着一模一样的门。
这是哪里?
我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拍门,喊人,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出很远,又闷闷地弹回来。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上喉咙。我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在这里?这是绑架?还是……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带着一丝荒诞——这会不会是梦?
我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痛感传来,否定了这个猜测。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铃声响起。不是清脆的,而是带着一种陈旧的、铁锈摩擦般的沙哑,像是从迷宫的某个深处飘来。那铃声是红色的,不是视觉上的,而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人血液凝固的、不祥的红色。
“躲起来……”
一个微弱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说。我下意识地缩到房间的角落,远离那扇嵌着玻璃的门。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为什么要躲?躲什么?
铃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像在催促着什么。走廊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似乎有不少人和我一样,被困在了这个该死的迷宫里。
“咚——”
一声沉闷的钟鸣响起,像是宣告着某种开始。红色的铃声骤然停止。
走廊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几秒钟后,一声凄厉的大吼划破了死寂。
“不——!”
那声音就在走廊不远处,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但只持续了一秒,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一样,连一丝余响都没留下。
紧接着,是彻底的、死一般的寂静。
我躲在角落,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刚才那个声音……消失了。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那个没躲起来的人,遭遇了什么?
不敢想,也不能想。我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我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类似布料在地面上拖动的、黏腻的“沙沙”声。
那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缓慢地、不紧不慢地靠近。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门上的玻璃。
不能看。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叫。
但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强迫着我的视线。我一点点、一点点地抬起头,透过浑浊的玻璃,看向外面的走廊。
走廊的灯光昏暗得像快要熄灭的烛火,光线边缘弥漫着一种朦胧的灰翳。
然后,它出现了。
一团灰色的雾。
不是自然界那种轻盈的雾,而是沉甸甸的、仿佛有实质的灰雾,像一块湿透的破布,贴着地面缓慢地移动。它没有固定的形状,边缘在不断地扭曲、流动,所过之处,连昏暗的灯光都似乎被吞噬了几分,留下一片更深的阴影。
“沙沙……沙沙……”
它移动的速度很慢,但每一次蠕动,都精准地朝着下一扇门的方向。
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看到那团灰雾停在了隔壁房间的门后,似乎在“看”着什么。几秒钟后,它又缓缓移动,来到了我所在的房间门外。
我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那团雾就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和我只有一墙之隔。
“沙沙……”
雾在门外停留了片刻。
就在这时,我身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我差点忘了,这个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
刚才我躲进来的时候太慌乱,没注意到角落里还缩着一个男人。他比我镇定一些,或者说,是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刚才那声大吼之后,他就一直趴在门上的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现在,他还保持着那个姿势,脸几乎贴在玻璃上。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想阻止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沙……”
门外的灰雾似乎动了一下。
下一秒,趴在玻璃上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
我看到他的眼睛瞬间瞪到最大,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上,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在他滑下去的瞬间,我透过玻璃,看到那团灰色的雾似乎“伸”出了一缕细丝,像蛇一样,顺着玻璃的边缘探了进来,触碰到了男人的身体。
然后,男人就消失了。
不是倒下,不是死去,而是真真切切地、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地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团灰雾在门外又停留了几秒,然后“沙沙”地、缓慢地移向了下一扇门。
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胃里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躲在房间里也不安全。
那个男人,是因为被雾透过玻璃看到,才消失的。
原来如此……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红色的铃声会不定期地响起,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新一轮的狩猎开始。我必须在铃声停止前找到一个空房间躲进去,并且绝对不能靠近那扇玻璃,不能被任何可能存在的东西“看到”。
我经历了一轮又一轮。
看到过有人因为找不到房间,在走廊里绝望地奔跑,最后被那声戛然而止的嘶吼吞噬。
看到过有人躲在房间里,却因为忍不住好奇,再次看向玻璃,然后像之前那个男人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迷宫似乎是无限的,房间无穷无尽,每一次铃声响起,走廊的布局好像都会有细微的变化,让人永远找不到规律。我像一只惊弓之鸟,在恐惧中麻木地奔跑、躲藏,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直到那一天,红色的铃声没有按时响起。
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模糊,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潮湿的空气、铁锈味、冰冷的水泥地……所有的一切都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灯光,熟悉的厨房气味,还有……奶奶的身影。
奶奶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锅铲,哼着我从小听到大的童谣。锅里炖着什么,散发出浓郁的肉香,那是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的味道。
“奶奶……”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奶奶回过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阿远,醒啦?快过来,红烧肉马上就好。”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是真的!我逃出来了!我回到家了!
巨大的喜悦和安全感淹没了我,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扑进奶奶怀里。
就在我距离奶奶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不是慢慢消失,而是像面具一样,瞬间剥离。
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透明,皮肤像融化的蜡一样流淌下来,露出下面……一团正在蠕动的、灰色的雾。
那团雾和迷宫里的一模一样,沉甸甸的,带着不祥的死寂。
“奶奶”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那团灰雾,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啊——!”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转身就跑。
身后的温暖厨房像破碎的镜子一样炸裂,冰冷的走廊和熟悉的房间门再次出现在眼前。我又回来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该死的迷宫!
恐惧再次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连奶奶的幻影都不能相信,这个地方到底还藏着多少骗局?
我拼命地跑,不敢回头,不知道那团雾有没有跟上来。走廊里的门一闪而过,我甚至来不及看清编号,只知道必须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扇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男人探出头来,看到狂奔的我,立刻朝我用力招手,压低了声音喊:“快!这边!”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身后似乎还有脚步声,另一个人也在朝着这个方向跑来,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我扑进房间,男人立刻伸手想把我拉进来。就在我的身体完全进入房间的瞬间,身后的那个人也赶到了,伸手想抓住门框。
但他的手在碰到门框的刹那,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猛地弹了回去。
“砰!”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正好夹在我和他之间。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门外,那个男人脸上写满了绝望,他疯狂地拍打着门,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喊着什么,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然后,走廊尽头,那熟悉的“沙沙”声再次响起。
灰色的雾,来了。
门外的男人绝望地转过身,然后,我看到他的身影在雾中迅速淡化、消失。
房间里,那个拉我进来的男人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他看了我一眼,低声说:“每个房间……最多只能三个人。”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角落里,还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原来如此。不仅要躲起来,不能被看到,还要争抢有限的位置。
我们三个在沉默中对峙着,恐惧像浓稠的墨汁,浸透了这个狭小的空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就在我快要被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吞噬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很轻,很温柔,像是在耳边低语。
“阿远……”
我猛地一惊,是谁?
“阿远……”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它不像迷宫里的任何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穿透了这无尽的黑暗,在召唤着我。
是谁?是来救我的吗?
“阿远……”
我下意识地回应:“我在这里……”
“阿远……”
“我在这里!”我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回应某种救赎,“我在这里!”
那个声音似乎听到了我的回应,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温柔。
“阿远……醒醒……”
醒醒?
“阿远!醒醒!你咋了?”
猛地一下,我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空气中是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气息。耳边是爸爸焦急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浑身是汗,心脏还在疯狂跳动。
“爸……”我沙哑地开口。
“你总算醒了!”爸爸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刚才咋回事?睡得好好的,突然开始手脚乱蹬,嘴里还一直喊‘我在这里’,叫了你好几声才醒过来,吓死我了。”
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
迷宫、红色的铃声、消失的人、灰色的雾、奶奶的幻影、那个招手的男人……
原来……真的是个梦?
可是那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到每一寸恐惧都刻在骨子里。
我花了好几天才缓过来,不敢一个人待在封闭的空间,看到玻璃门就会莫名心慌。直到一周后,我才敢把这个噩梦告诉最好的朋友小雅。
小雅听完,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半晌没说话。
“你怎么了?”我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眼神里带着一丝恐惧:“阿远,你知道六芒星吗?”
“六芒星?”我愣了一下,“知道啊,就是那个符号……怎么了?”
“我奶奶以前跟我说过一些邪门的事,”小雅的声音有些发颤,“说有一种诅咒,就和六芒星有关。被下了咒的人,会陷入一个特定的梦境里,那个梦里的规则很诡异,一旦在梦里死掉,现实中也会真的死掉……”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那个梦,”小雅看着我,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和她说的太像了。红色的警示、必须遵守的躲藏规则、能杀人的未知存在……还有,一旦在里面死亡,现实也会……”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我们都明白了。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那只是个梦,太荒谬了。但梦里那真实的恐惧,那消失的人和灰色的雾,还有奶奶最后化作雾的样子,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那我现在没事,是不是说明……”我艰难地开口。
“也许是你运气好,没在梦里死掉,”小雅的声音很轻,“也许是那个叫你的声音……救了你。但谁也说不准,那个梦会不会再来。”
再来?
我打了个寒颤,看向窗外。夏日的阳光很明媚,但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那个迷宫,那团灰雾,真的会再次出现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在迷宫里奔跑时,抓过冰冷墙壁的触感。
这件事的真实性,无从知晓。
但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睡得太沉。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都会竖起耳朵,生怕再次听到那沙哑的、红色的铃声。
而那个温柔的、叫我名字的声音,到底是谁?是爸爸说的他在叫我,还是……迷宫里的另一个陷阱?
我不敢深想。
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时,我会恍惚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沙沙”声,仿佛有一团灰色的雾,正贴着我的窗户,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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