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越来越像了……”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意识最深处。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后背撞在冰冷的水泥墙上，心脏狂跳不止。
房间已经彻底变回了迷宫的模样，灰扑扑的墙壁，紧闭的木门，门上那块浑浊的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手里的六芒星钥匙还沾着黑色的粘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越来越像？它在说什么？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肉瘤的黑色液体，掌心被钥匙硌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形状竟隐约和六芒星有些相似。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前四夜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第一夜看着男人消失时的麻木，第二夜推开小雅时的决绝，第三夜烧毁布偶时的狠厉，第四夜刺穿肉瘤时的冷静……我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适应这里的规则，甚至开始习惯这种以命相搏的恐惧。
这就是它的目的？让我在求生中变得和它一样冰冷、残酷？
“沙沙……”
走廊里传来极轻的声响，不是灰雾的黏腻摩擦，而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握紧钥匙，小心翼翼地靠近木门，透过玻璃看向走廊。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老人正坐在走廊中央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书，低头翻看。他的头发花白，背佝偻着，侧脸的皮肤像干枯的树皮，却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蜡质光泽。
走廊两侧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墙壁上贴着一张张泛黄的病历单，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写着潦草的字迹：
“患者编号73，症状：幻听，总说有灰色的雾在追他……”
“患者编号41，症状：暴力倾向，坚信必须毁掉某个布偶才能活下去……”
“患者编号19，症状：人格分裂，有时自称‘贺晨’，有时自称‘它’……”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编号19的病历单上，贴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脸被划得乱七八糟，但那双眼睛……和我一模一样。
老人翻动书页的声音停了。他缓缓抬起头，朝着我所在的房间看过来。
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和第三夜那个伪装成爸爸的东西，和第四夜那个床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第19号病人，”老人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像砂纸摩擦木头，“你终于来了。”
他合上书，书皮上用金字印着三个扭曲的字：《迷宫录》。
“这是什么地方？”我隔着玻璃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疗养院，”老人指了指周围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是病房，住着和你一样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住着曾经是人的东西。”
“他们都死了？”
“不，”老人摇了摇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们只是……变成了迷宫的一部分。就像你正在做的那样。”
“我不会变成那样！”
“是吗？”老人拿起《迷宫录》，翻开其中一页，“你看，第一夜，你看着同伴消失，选择了沉默；第二夜，你为了自己藏身，看着别人被雾吞噬；第三夜，你亲手烧毁了‘自己’；第四夜，你刺穿了孕育生命的肉瘤……”
他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你正在适应这里的规则，正在变得和‘它’一样。”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当你彻底接受这一切时，就会成为新的守门人，永远留在这里，看着下一个‘贺晨’重复你的路。”
守门人？那个穿着黑袍的老人？
我突然想起第一夜房间里的布偶，第二夜教室门上的六芒星，第三夜衣柜里的提示，第四夜肉壁上的血字……这些仿佛都是被刻意安排好的。
“是你在引导我？”我盯着老人。
“是‘我们’，”老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是所有留在这里的‘贺晨’。”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难道……不止我一个人经历过这一切？之前的“贺晨”都失败了，变成了迷宫的一部分，而我正在重蹈他们的覆辙？
“红色的铃声响了。”老人突然说。
果然，那沙哑的铃声从走廊深处传来，带着比前几夜更浓重的红色不祥感，仿佛要将人的理智彻底吞噬。
“躲起来吧，第19号病人。”老人站起身，手里的《迷宫录》自动翻到某一页，“第五夜的雾，最喜欢吞噬有了‘觉悟’的人。”
他转身走进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在他身后关上，消失在墙壁里。
走廊里的病历单开始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上面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清晰，渐渐渗出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沙沙……”
灰雾来了。
这次的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稀薄，像一层灰色的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它飘过那些病历单，每经过一张，上面的字迹就会变得更加潦草，最终化作一团模糊的血污。
我必须躲起来。
但走廊两侧的房间都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根本无处可藏。唯一的椅子被老人拿走了，只剩下冰冷的水泥地。
雾越来越近，我能感觉到它带来的那种“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评估我是否已经成为“合格”的猎物。
就在这时，我看到《迷宫录》被老人落在了地上。
我冲过去捡起书，封面的金字烫得手心发疼。翻开老人刚才看过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每个角上都标着一个夜晚，而第五夜的位置，写着一行字：直面恐惧者，方见出口。
直面恐惧？
雾已经飘到了我面前，稀薄的灰色纱幕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张模糊的脸，有第一夜消失的男人，有第二夜的同学，有第三夜的李婷，还有第四夜那个女人……他们都在雾里挣扎、嘶吼，伸出手想抓住我。
“啊——！”
我几乎要被这景象逼疯，下意识地举起六芒星钥匙刺向雾团。
“滋啦——”
钥匙穿过了雾，没有伤到它，反而像刺进了水里，激起一圈涟漪。雾里的脸纷纷转向我，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
“加入我们吧……”
“你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朵。
我突然想起老人的话：“当你彻底接受这一切时，就会成为新的守门人。”
不！我不能接受！
我猛地合上《迷宫录》，朝着走廊尽头跑去。那里是老人消失的方向，也许有出口！
雾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些模糊的脸越来越清晰，几乎要从雾里钻出来。
跑到走廊尽头，果然有一扇门，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牌子：院长办公室。
我推开门冲进去，反手锁上门。
办公室里很暗，只有一盏台灯亮着，照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书——正是《迷宫录》。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
是那个穿着黑袍的老人，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浑浊的白。
“你到底是谁？”我握紧钥匙。
“我是第一夜的贺晨。”老人平静地说，“也曾经是第19号病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每个贺晨都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能逃出去。”老人拿起桌上的一个布偶，上面绣着“贺晨”两个字，“但他们最终都会留在这里，成为新的引导者，看着下一个自己重复这六夜的挣扎。”
他把布偶推到我面前：“这是你的，第五夜的布偶。毁掉它，你就能暂时活下去，但也会离‘守门人’更近一步。”
布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和我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红色的铃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仿佛在催促我的选择。
门外传来“沙沙”声，雾已经到了门口，门板上开始渗出红色的液体，像在流血。
“选择吧，”老人说，“是成为雾的一部分，还是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看着那个布偶，又看了看老人浑浊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第五夜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发现自己正在变成曾经最害怕的东西。
但我想起了爸爸焦急的声音，想起了小雅担忧的眼神，想起了现实世界里的阳光和空气。
“我都不选。”
我抓起布偶，没有烧毁它，而是朝着办公室的窗户冲过去。这里虽然是地下迷宫，但这扇窗户做得和真的一样，嵌着玻璃。
“你疯了！”老人站起身，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波动。
我没有理会他，举起布偶，狠狠砸向窗户。
“砰！”
玻璃碎裂的瞬间，门外的“沙沙”声骤然停止。那团灰色的雾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纷纷朝着窗户的方向涌去，穿过玻璃的碎片，消散在窗外的黑暗里。
布偶掉在地上，没有燃烧，也没有消失，只是静静地躺着。
老人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丝解脱，又带着一丝悲哀：“六百年了，终于有人敢这么做了……”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之前那些消失的人一样：“第六夜的迷宫，是你自己的心。能不能出去，看你自己了，贺晨……”
老人彻底消失了，办公室开始变得透明。
我捡起地上的布偶，它已经变得轻飘飘的，像一块普通的布料。
红色的铃声停止了。
第五夜，我没有毁掉布偶，也没有成为守门人。
但我知道，最艰难的考验，在第六夜。
当周围的一切再次陷入黑暗时，我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一丝愤怒，还有一丝……期待。
“贺晨……你果然和他们不一样。”
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声音就在我心里，和我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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