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初阳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先前在室内，对于外面的印象停留在其他人言语中形容的“污染”、“阴雨”、“变异”。
应该是那种下着大雨，能见度很低，电闪雷鸣的感觉吧。初阳想。
但实际完全不同。
没有震耳的雷电和眩目的光，甚至没有滂沱的雨声。
一切都很寂静，除却偶然的，风掀翻某样东西的怪响。黑云翻滚，笼罩穹幕，几欲欺压而下。
没有人烟，只有几个飘零的塑料袋和枯叶乱石，雨势反倒变得小了，雨水细密，连成丝线，缝合天地。
“喂，看什么这么入迷。”一只手放在初阳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初阳收回视线，把医疗箱斜挎在身上，然后模仿其它人戴好头盔。
“你是好奇吧？‘穿越者’？”关小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忘了你的传奇身份了，失忆后第一次见外面什么样吧。”
“不过，是不是看起来没什么玄乎的，”她故作神秘地凑近，用手指向车外，”你猜，碰到这些雨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几乎是诱骗的语气，初阳盯着她不作声。
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傻么。
关小舟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泄气投降道：“好啦，你戴着防护手套呢，这种污染程度的雨根本侵蚀不了，开个玩笑而已嘛。”说罢又笑嘻嘻地上手帮初阳调整头盔。
“这里是按钮，可以调整防护服贴合度，头盔上有应急装置，必要时可以提供氧气。”
初阳在她的示意下打开防护面罩，将口鼻掩盖，只露出上半张脸。
关小舟满意地点头，用头绳将短发束紧，然后把头盔带好，将医疗箱背上，转头对庄严说：“后勤医疗已准备就绪。”
庄严正在清点武器，将枪支一一分发给众人后，下达命令。
“今天的任务，首要目标是搜救幸存群众，一切以保护群众安全为前提。”
“异端如果处于失控状态，允许汇报后就地射杀。”
“是。”
队员以数字作为代号，执行任务过程中，被要求每隔十五分钟汇报一次情况。庄严让车上每人以座位顺序从左至右报数一次，到李山的时候，原本流畅的传话突然中断。
“队长，我，我拒绝当8号。”他瞥了眼9号位置的那尊沉默的坐佛，“能换一个吗？”
话音刚落，车厢内响起窃语声。
初阳看见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一下，将脸慢慢抬起，朝向李山。
“李山，我记得‘服从指挥’是你们进入特行队的第一课，”庄严的耐心快要耗尽，“不要多事，否则滚回训练基地！”
李山被训斥后显然有些不服气，不愿意再报数。一旁看戏的黄丰看准时机，开始掺和：“你小子，敢挑队长的刺，队长说什么是什么！知道吗！”
“在座的谁和他换个位置，就当给个台阶，缓和缓和气氛嘛。”
“任务还没开始呢，自家人，闹僵可不利于行动，”他眼珠幽幽转动，意有所指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8号’的位置，要坐，可得掂量掂量自己命够不够硬……”
没有人接话。
关小舟悄悄挨近初阳：“欸，你说，这李山什么来头，敢抗庄队的命。”
没听见回应，下一秒，身边的人噌地站了起来。
“我可以当8号。”感受到手臂被人狠狠拉了一下，初阳对庄严表达完诉求后，低头安抚关小舟，“没事，你可以当10号，我会跟着你的。”
“你！”关小舟哽住，一个劲的使眼色，“咱们哪有号码，是正式成员吗你！”
数道锋利的视线射过来，关小舟瑟缩地扯了扯绑在身上的医疗箱，讪笑几声：“我，我下次一定拉住她。”
简直荒谬。
庄严忍无可忍：”都给我坐下！”
“你，看好她。”
关小舟连忙点头。
“你，回去和我去见陈部长。”
被指到的黄丰梗着脖子：“凭什么叫老子去！”
庄严只丢给他一个冰冷的眼神，然后用手势指挥众人下车。
全程，那个黑影没说一句话，仿佛一座墓碑。
关小舟叹了口气，揍了初阳一拳：“让你出头。”
初阳自知理亏，但还是想澄清：“我没有出头，我的命还挺硬的，可以撑一下。”
“撑你个大皮球啊！”关小舟觉得这人简直应该回去他们精神科的特级监护病房，不知道为什么还跑出来在这儿执行任务。
“谁叫你来这里的？”
“陈部长，”初阳补充说，“陈和清。”
关小舟一边嘟囔着“陈部真是中邪了”，一边吆喝初阳跟着众人下车。
正准备起身时，最后一位，也就是被众人明里暗里排斥的“9号”往前移动，从初阳跟前擦身而过。
初阳盯住她的背影，一把拉住关小舟。
“那个9号是谁？怎么大家都对她一副退避三舍的样子。”
关小舟一只脚已经踏出车门，另一只脚别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滑稽的姿势定住：“……”
“唉，她呀，”关小舟握住初阳的手，然后从自己的胳膊上移走，一边迈出车厢一边说，“余声，隔壁区特行队的队长，‘猎’队的头头。”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
初阳下车，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车旁驻扎的帐篷，雨水溅在头盔上，从透明防护镜边滑落。
“‘猎’？”
“真要说明白就太复杂啦，大概就，他们特行队里最顶尖的一批人吧。”
“为什么是以前的事？”
关小舟睨了初阳一眼，估算了下那个黑影离他们的距离。
尚且安全，她侧头低声说：“这人，能力没的说，几乎蝉联她们特行队每年的能力测试榜首，但就是，人玄乎了点。”
“刚你不也听说了，她——”
关小舟再次目测四周，确保其他人不会听见后，用气声说：“她的队友都死光了，换一批死一批，最后没人再敢和她一队。”
“没队友怎么出任务，加上可能她也深受打击吧，差点退出特行队，还是陈部劝住的，听说她沉寂好久了，没想到这次遇上真人了。”
“哦对了，她的姨妈是基建部部长，”关小舟温馨提醒，“咱们这种小兵，还是别学刚那俩大傻蛋，招惹不起的人还是供着点吧。”
说完敲了一下初阳的头，但没有任何杀伤力。
“听到了吗你。”
还没出任务就已被头盔保护一次，初阳无奈回答：“听到了。”
说着，两人行至帐篷，这里是事先侦察时布置的营地，为任务提供短暂的落脚和整休，有几个和她们作一样打扮的人穿行其中，在调试收听设备。
庄严已经在列队，最后一次检查众人的武器和装备有无问题，看见初阳和关小舟过来，让出身位，亮出身后给二人挪出的一块空地，两个小马扎。
和一个马扎上坐着的黑影。
初阳、关小舟：“……”
说曹操，曹操坐这儿呢。
还好曹操没听见。
“余声是本次任务的替补成员，如有人受伤，她将带领你们前往公寓内进行救治。”
“余声？”
初阳总算听到黑影说了从见面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余声收到。”
女声，是个女人。
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并不像外表一样沉重，而是略带上扬，尾音干脆。
庄严听到回复后，点点头，然后转身，大步迈至队伍最前方，将通讯器安装好后，回头，举起右手。
向前迅速一挥后，众人收到旨意，俯身开始向公寓内移动，很快，最后一人消失在她们的视野里。
三人坐在帐篷里，眼神注视着公寓方向。她们目光所及的尽处是公寓一楼的楼梯。没有灯光，天色昏暗得像黑夜，那块延伸向上的黑暗吞没了出发的队伍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初阳有些喘不过气，猜测自己可能是第一次长时间佩戴这样封闭的头盔，不适应。
……也可能是紧张所致。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正在不断沁出汗水，不由得开始调整呼吸，尝试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息。
一旁的收音设备很快传来第一轮回复。
电流声中，八人依次报告搜救情况，目前尚未发现任何生命迹象。
十五分钟。初阳默默计数。
没有人说话，一段时间后，安静的帐篷内开始尝试第二次连接通讯。
依旧是八人，完整的汇报完毕后，初阳感到自己仿佛又能正常呼吸了。
她长吐出一口气，正想稍微活动下僵硬的双腿，通讯器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然后是长久的哀嚎声，伴随着什么东西啃咬撕扯的声音。
“喂，三号！收到请回复！”
“三号！三号！收到回复！发生了什么！”
对讲机里断断续续传来几声含混的”救命“、”救我“，然后，沙沙的电流声中断停止。
代表三号成员的通讯设备红灯闪烁几下后，暗了下去。
通讯人员连忙再次尝试，却发现无法接通，那边静悄悄的，再无声响。
向一号庄严紧急汇报后，九号余声、两位医疗人员的通讯设备被快速连接，完备后，通讯人员向余声点头示意。
代表三人可以通话的红灯亮起。
“走吧。”
初阳恍若大梦初醒，松开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方才听见尖叫后被激起的一身冷汗未消，黏在防护服里。
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茫然抬头，看向发话的人。
余声站了起来。
“该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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